就像陶野說的，組里的備用金用完了，就快揭不開鍋了。到了晚飯時間，劇組駐地的賓館大堂里正在發放晚餐盒飯，地上放著三個大的整理箱，箱子里碼放著用方便盒裝的飯菜，旁邊另外有兩個大鐵桶，一個里面盛著雞蛋湯，一個裝著饅頭。
現場亂哄哄的，秩序混亂，劇組工作人員一哄而上，七手八腳的搶拿著箱子里的盒飯，生活制片楊迪在旁邊大聲的吆喝著試圖維持秩序。
“都別多拿啊，每人只能拿一份，沒有多余的。”
可是根本沒人聽他的，燈光組的兩個身體健碩的小伙子每人拿了兩份盒飯，還用筷子插了一串饅頭，正在等著盛湯。
楊迪不滿的呵斥說：“哎，你倆怎么多拿了？不是說每人只能拿一份嘛。”
小伙子辯解著，“一份不夠吃。”
“你多拿了，別人怎么辦？”
小伙子沒理他，端著盒飯走了。很快盒飯和饅頭都被拿光了，連湯也剩的不多了，后來的好幾個人沒有領到，看著空空的箱子發著牢騷。
“怎么又沒了，昨天就吃的泡面。”
楊迪無奈的解釋著，“有人拿了兩份，我說也不聽。”
幾個工作人員圍在楊迪身邊，七嘴八舌不滿的質問楊迪，“你們生活制片怎么管理的。。。這什么組啊，連飯都不管，還拍什么戲啊，散伙算了。”
楊迪委屈的看著眾人，“我也沒辦法，我也沒吃呢。”
這時主任和張寧從外面進來，看到了這個場面，主任把楊迪叫過來問：“怎么回事兒啊？”
“盒飯不夠了，燈光組的人多拿了，說也不聽。”
“不是讓你每次都多定十份嘛，燈光組的都是小伙子，一份不夠吃。”
楊迪小聲的說：“人家現在不給賒賬了，必須現結，我帶的錢不夠，只能按人數勉強一人一份。”
主任無奈的皺著眉，掏出兩百塊錢，遞給楊迪，“帶哥幾個出去吃吧。”
“有這種好事，”楊迪笑著把錢接過來，完全不知道愁，“走走走，主任請客，出去吃了。”楊迪大大咧咧的招呼著沒搶到盒飯的幾個人。
“不許超支啊，開正式發票。”主任不放心的叮囑著。
“知道了，知道了。”
楊迪敷衍的答應著，被一幫人前呼后擁著出了酒店。陶野正好從外面回來，在酒店門口迎面遇到這些人，楊迪招呼他一起去，陶野婉拒，他心里像是裝著什么事兒等著要辦。
。。。
陶野進了酒店，看到主任正在前臺跟賓館經理說著話，就走過去，等主任說完話，才問：“主任，您跟小牛打招呼了嗎？”
“說了，他說跟他們老板請示一下，你過去吧，沒問題。”
陶野開心的謝過主任。
跟機員的房間跟陶野住的美術組的房間在同一層，陶野走到房間外，敲了敲門，沒人應答，陶野又敲了幾下，還是沒人應聲，只得無奈的離開。剛走了沒幾步，門開了，跟機員小牛睡眼惺忪，一臉煩躁的出現在門口。小牛年齡不大，剛剛二十出頭，是個瘦瘦的皮膚黝黑的小伙子。陶野趕緊又走回去，嘴里開著玩笑和小牛套近乎。
“呦，睡著呢，把你的桃花夢吵醒了吧。”
小牛有些煩躁，不客氣的嗯了一聲。
陶野問：“主任跟你說了吧？”
小牛堵在門口，并沒有讓陶野進房間的意思，不耐煩的說：“我們老板不讓別人動機器。”
“哥們，你們老板這樣不對啊，組里測試一下設備不是很正常嘛，馬上要開機了。”
“沒辦法，老板說了，現在誰也不讓動。”
小牛說話的語氣非常生硬，把陶野的火氣逗了上來。
“丫沒事兒吧，劇組花錢租的設備，憑什么連看都不讓看啊？”
小牛也毫不相讓，“跟我說得著嘛，你是誰啊！”
小牛要關門，陶野更搓火了，他把門用力抵住，提高了聲調，大聲呵斥著。
“嗨，你怎么說話呢？”
小牛的倔勁也上來了，瞪著陶野，嚷嚷著，“你管我怎么說話呢。”
“你怎么那么橫啊，沒人管得了你了是吧，這組里你是老大！”
兩個人的爭吵聲惹得旁邊房間的人開門出來看，但是沒有人過來勸，陶野住的房間離著不遠，杰子也出來看，看到是陶野在和小牛在吵架，趕緊過來。
“好了好了，別吵別吵，都是為了工作。”
“這孩子說話太沖了，一點商量都沒有，主任都打過招呼了也不聽。”陶野跟杰子抱怨著。
小牛還在賭氣嘴硬，“我的工資又不是劇組給發，再說你也不是攝影。”
杰子說老家話制止小牛，“你弄啥嘞，不能先把嘴給俺閉上。”
陶野被小牛氣樂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攝影？”
“好了好了，陶哥，消消氣兒，回頭我說他。”
小牛氣哼哼的把門關上，陶野在杰子的勸說中無奈的離開了。
陶野和杰子回到房間，美術師老盤在電腦上用手寫板畫著什么，聚精會神完全置身事外，杰子替小牛跟陶野道歉。
“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歲數小不懂事，回頭我罵他。”
“沒事沒事，你也別再說他了，這孩子今天有股邪火，把氣撒我身上了。”陶野漸漸的平復了心情。
“那讓他先緩緩吧，陶哥，有你的快遞，放你床上了。”
陶野走進里間，在床上看到一個快遞郵包，他把郵包打開，是小婷給他寄來的幾本攝影方面的書。
陶野一邊拆郵包一邊問杰子，“明天堪景你倆去不去，山路的景得再找找，找個再寬敞一點的地方。”
杰子走到里里間的門口，說：“去不了，沒車，組里不給配車，主任說沒錢加油了，我今天想去鎮上看看要買的道具都去不了。”
陶野不咸不淡的說：“開機就好了。”
“是啊，都盼著呢，可啥時候能開機啊，再不開機蝎子蜈蚣都死光了。”
“哎，你和小牛是老鄉啊？”陶野問。
“是，他家離我家的村子不遠，拐彎抹角的還有點親戚，論的話他得喊我聲老舅。他去這家公司上班，還是我托人給介紹的。”
“我說呢，你一罵他，他就不敢吱聲了。”
“他爸媽也是讓我多說著他一點。這孩子也有夢想，跟我說想要做掌機。”
“理解理解，做這行，沒個夢想撐著，真的一天也干不下去。尤其象場務一天才100多塊錢，還有各部門的小助理，可能還不如上班掙得多呢，還得起早貪黑，時不時的還得熬幾個大夜，就這，還不能保證總能有戲開工。”
“是啊，陶哥，所以今天的事兒你也別往心里去，老板發話了，他也不敢不照辦。咱們組里也應該給人家打錢了，他的工資跟績效掛鉤，咱們組要是開不了機，黃了，他也拿不到工資。我估計所以他心里特別煩，也等著掙了錢回家過年呢，他在老家還有個小女朋友，他這歲數的小孩更要面子。”
杰子是個話癆，話頭一開就摟不住，啰里啰嗦的說了一大堆，陶野耐著性子聽著，終于等到杰子喘口氣的機會，趕緊插話。
“哎，晚上我請他吃飯吧，賠個禮道個歉，別讓小孩再郁悶著了，你跟他好好說說，我就是想熟悉一下攝影機的各種參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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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用出去吃，就買點熟食買點酒，去他房間里吃就行。他看著攝影機，也不敢走遠了，好幾百萬的機器和鏡頭呢，小孩工作挺認真的。”杰子自作主張的替小牛做了主。
“行啊，我就在他房間里看，當著他的面摸摸機器，讓他也放心。”
杰子又神神秘秘的問：“導演推薦你做攝影了？把原來的攝影老尚給換了？”
陶野趕緊澄清，“這個你可別瞎猜，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
陶野和杰子出去買了好些熟食，醬牛肉炸魚豬耳朵一類的，然后一起去找小牛。有杰子這個老舅在，又有這么多好吃的，也可能是杰子跟小牛透露了陶野就要榮升攝影，小牛對陶野客氣多了，甚至畢恭畢敬的。
杰子一直想喝陶野帶回來的那瓶白酒，陶野之前喝了點，還剩多半瓶，陶野又讓賓館的小賣部送上來一箱啤酒。杰子和小牛大吃大喝，兩個人戰斗力很強，風卷殘云一般。最近幾天組里的伙食愈發差勁了，都是二十多歲的精壯小伙子，肚子里更是缺油水，嘴上更饞。
陶野坐在床邊，對照著說明書研究著攝影機和隨機配備的鏡頭。說明書是英文的，陶野認真的看著，還不時的記筆記，遇到不懂的單詞用手機上的翻譯軟件翻譯，有些重要的地方還用手機拍下來。
杰子喝得面紅耳赤，想起招呼陶野，“陶哥，你也先吃點吧，再不吃沒了。”
“你倆先吃吧，我還不餓。你倆夠不夠吃，要不要再叫點外賣。”
杰子不好意思的，“夠了，這么多都吃不完，還有組里發的盒飯呢，我多搶了兩盒。
。。。
兩輛面包車開進賓館大院，并排停好。樊麗娜從一輛車上下來，她打電話給陶野，讓陶野趕緊出來，說有急事找他。這時從另外一輛車上下來一個男人，竟然是孫總。
一會，陶野從賓館里出來，看到樊麗娜，往她這邊走了過來。
樊麗娜把陶野叫到車旁，小聲的說：“孫總說他現在沒有現金，想拿他們廠的白酒贊助，讓咱們自己把酒賣了，賣多少錢都歸組里。”
孫總拉開面包車的側門，陶野往里看去，車里塞滿了一箱一箱的白酒，碼放得整整齊齊。孫總拎下來一箱，放到地上，拆開，里面是單瓶裝的白酒，一箱十二瓶。
陶野問：“這是多少酒？”
樊麗娜說：“孫總說一共500瓶，最少能賣10萬塊錢。”
陶野算了一下，“那就是200塊錢一瓶，不便宜啊。”
孫總手里舉著一瓶白酒，如數家珍的介紹起來。
“這批酒都是年份酒，20年窖藏的，比上次送你們的那幾瓶還好喝，上次的是5年陳的，不信你嘗嘗。”
說著孫總就要把酒蓋子擰開，陶野趕緊制止。
“別別，這么好的酒，別浪費了，這可都是錢啊。”
“我這酒市場上根本見不到，都走特供，賣好了能賣三四百一瓶呢。”孫總對自己的酒非常自信。
“對對，我知道這是好酒，上次五年陳的就已經很好喝了。贊助的事兒我倆也說了不算，我領你去跟我們制片人談談。”
陶野讓樊麗娜陪著孫總在賓館大堂稍坐，自己先去找了制片主任，然后跟主任一起來到制片人張寧的房間。陶野興沖沖的把贊助的事兒從頭講了一遍，沒想到張寧卻兜頭潑了一盆涼水。
“你們把這事兒想的太簡單了，贊助的事兒，得經資方的同意，現在咱們這電影的資方在哪兒還沒譜呢。”
陶野心有不甘的說：“那能不能先把這事兒給答應下來，酒咱們先留下，回頭等資方確定了再商量。”
“這些酒得賣到什么時候去啊，再說了咱們誰會賣酒，賣給誰去啊？等把酒都賣出去了，咱們組可能早都解散了。”
張寧顯然對這種贊助不感興趣，一連串的負面疑問，陶野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好話。
“樊麗娜也是想幫組里解決點困難，能幫多少是多少，孫總也是挺熱心的，可是他也現金緊張，只能實物贊助。”
“樊麗娜在樓下陪著孫總呢？”
“嗯，您要不和主任一起去打個招呼？”
張寧迅速的想了想，然后說：“酒可以先放組里，但是贊助合同先不能簽，得等資方到位了之后再看怎么算。”
制片人終于松口，陶野趕緊答應。
主任一直沒說話，這時補充了一句：“這個酒先不能動，也不能賣，如果導演那邊的資金最后不能到位，電影不能開機，就得把酒退給人家，不然就成騙了。”
張寧贊同的點了點頭，“那我就先不去見這個酒廠老板了，軍晟，你去打個招呼吧。”
兩人準備出去，張寧叫住了陶野。
“你明天上午從司機那把車要過來，咱倆去接一下導演。”
陶野驚喜的，“啊，他回來了，怎么樣啊？”
“還不知道呢。”
張寧搖了搖頭，看來情況不樂觀。
面包車停到賓館門口，幾個場務把酒從車上搬下來，劇組又開了一個房間，專門存放這些酒。主任陪著孫總，熱絡的東拉西扯的聊著天。
陶野把樊麗娜叫到一邊，跟她傳達剛才和制片人商量的結果，聽完，樊麗娜皺起了眉，一腔熱情被潑了冷水，顯然非常不滿。
“你說這叫什么事兒，本來人家孫總也是好心，感覺咱們制片人怕被粘包似的，以后我再也不張羅這種事兒了。”
“明天導演就回來了，先聽他怎么說吧。”
聽說文浩要回來，樊麗娜趕緊問：“找到錢了嗎？”
陶野無奈的反問：“你覺得呢？”
。。。
第二天上午，陶野和張寧趕到機場去接文浩，飛機竟然早到了，兩人剛進接機大廳，就看見文浩從機場里面走出來，無精打采蔫頭耷腦的。
陶野接過文浩的行李箱，順便問了一句，“怎么樣啊？”
文浩搖了搖頭，“沒戲！”
陶野駕車行駛在山路上，文浩和張寧坐在后面，兩人都不說話，氣氛凝重。
過了好一會，張寧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你到底想怎么辦，保證書簽還是不簽？趕緊定吧，組里的情況不能再拖了，要不趕緊開機，要不大家散伙。”
文浩做著最后的思想斗爭，猶豫了良久，終于咬著牙下了決心。
“操，簽！”
張寧早有準備，立刻從包里掏出打印好的保證書，又拿出筆，遞給文浩，文浩苦笑著搖著頭。
“真實活久見。”
文浩墊著張寧的提包，在“保證書”上潦草的簽上自己的名字。陶野從后視鏡里偷看，文浩并沒有忍辱負重的悲壯，簽完字，倒是顯得輕松了好多，一副看破紅塵隨波逐流愛誰誰的樣子。
“你知道我畢業作業的演員合同在哪簽的嗎？”
張寧沒理他，怕文浩尷尬，陶野插嘴問：“在哪？”
“八寶山地鐵站，我帶著演員去看景，在地鐵站里，墊著大理石柱子把演員合同簽了。”文浩說這話時語氣極其的自嘲。
“這你就不懂了吧，那地兒風水好，所以你畢業作業才能得獎。”
陶野理解文浩的情緒，想讓文浩能趕緊振作一點。
張寧擔心的看著文浩，“你說這些什么意思啊？”語氣里帶著些責備。
文浩沒回答張寧，對著前面的陶野說：“攝影就是你了啊。”
文浩說這話的語氣大大咧咧無所謂的，張寧皺著眉沒說話，心里似有反對意見，但是此時不便表達。
陶野壓抑著心中的興奮，“真讓我上啊？”
文浩繼續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跟陶野說：“對啊，你就全當練手了，拍不好還拍不壞啊，慢慢拍，資方有的是錢。”
陶野被文浩說的有些哭笑不得，“你說，你這是讓我干，還是不讓我干啊？”
“你這種態度可不對啊，我不反對陶野先暫時代理攝影，但是要拍就好好拍，不能砸自己的牌子，這以后是你文浩的作品，要跟你一輩子的。”
張寧聽不下去了，嚴肅的批評文浩，陶野也趕緊表明自己的態度。
“寧姐說的對，能有拍片的機會不容易，雖然你暫時低頭妥協了，可也有勝利的地方，最起碼樊麗娜的戲全保住了。就先按資方的要求改改劇本唄，他們不是想要琪琪的戲份不少于樊麗娜嗎，你就先按他們的意思改，不是還有后期呢嘛，到時候讓資方自己看看，什么叫慘不忍睹，一目了然的事兒，他們那會就知道怎么辦了，沒準求著你往下剪呢。”
張寧也趁機勸文浩，“對啊，而且還有宣發呢，到時候資方也不能都自己說了算。這事退一步海闊天空，別總想著一招制敵，有些事兒得慢慢耗著，慢慢磨。”
陶野和張寧的話顯然是打動了文浩，但是仍然嘴硬。
“我沒說不好好拍，你們別那么緊張！電影是遺憾的藝術，也是妥協的藝術，這我比你們清楚。”
“行，你知道妥協就行，就還有救，什么事兒能十全十美啊。”張寧終于松了一口氣。
“老尚前兩天給我打電話了，他媳婦早產，得等孩子的情況穩定了才能回來。看來這回是我錯怪他了，本來他媳婦的預產期是春節，拍完了正好能趕上，所以你真得頂幾天，你準備了沒有啊？”
原來老尚的情況是這樣，自己只能是暫時代理攝影，陶野心里感到有些失落。
“行吧，那我就試試，反正沒幾天老尚就回來了。”
張寧又趕緊叮囑了一句，“也不能慢慢拍，不能拖到過年。本來周期就緊，這又拖了好幾天。”
“行行，我知道了，放心吧。”
文浩又開始有些煩躁，事情總是這樣，過了一關又有下一關等著。
張寧果斷的說：“行了，劇本你也別弄了，你這種態度，改也改不好，還是我改吧。先讓資方趕緊把錢打過來，趕緊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