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忠從警三十多年了，最大的喜好有三，喝茶，下棋，抓嫌犯。
韓飛身家清白，又沒有任何犯罪證據(jù)落在警方手里，耿忠請韓飛來，只能是喝茶下棋。
耿忠喜歡下象棋，一來直接，二來爽快。
這已經(jīng)是第三盤了，前兩盤，雙方各勝一局，這決勝局，也已經(jīng)到了殘局廝殺的時刻。
韓飛下棋，虛虛實實，真假難辨。耿忠下棋，則喜歡以靜制動，后發(fā)制人。
耿忠的“車”才開出來助威，韓飛的“大炮”就拖了出來，兩軍槍對槍，刀對刀地展開了“白刃戰(zhàn)”。
韓飛的腦瓜兒簡直就像一臺電腦，棋路清楚，有條不紊，面對不茍言笑的耿忠，居然絲毫不亂。
“將！”韓飛嘴角微微上翹，下出一連串的好祺，萬分復(fù)雜的棋局猶如抽絲剝繭一樣，一層層理出頭緒，終于獲得了勝利。
“哈哈！哈哈！”耿忠大笑，瞇著眼打量韓飛，“果然英雄出少年，在警察系統(tǒng)的象棋比賽里，我已經(jīng)連續(xù)拿了三次冠軍了，沒想到敗在你手上。不錯，不錯。只是，你下棋的路子有些野，很不按照常理出牌啊！”
話中有話，韓飛放下手中的棋子，羞澀的謙虛解釋。
“我沒讀過什么書，從小就跟著師傅韓老鬼在山里打獵。閑著無聊的時候，研究過一些古籍殘譜，所以才能僥幸贏了你老。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正規(guī)路子，什么是野路子。從小到大，師傅都教育我，只要能把狐貍和惡狼打死，不管是用槍，還是用牙齒咬，你都是勝利者。”
“有意思！你這比喻，讓我大開眼界！無招勝有招，亂拳打死老師傅就是這個道理。只不過，亂拳出招，自己也兇險萬分，這一點，你考慮過嗎？”
想要管好一個城市的治安，只按照條文規(guī)定去做事，肯定不成。在耿忠眼里，杭城地下勢力必須在自己框定的范圍內(nèi)行事，不能做出格的事情。
私下斗毆，砍人，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情。但如果杭城地下勢力展開拉鋸戰(zhàn)，那就不是耿忠想看到的了。
昨晚，杭城幾乎亂成了一鍋粥。而這混亂的發(fā)起點，就是因為肖洪飛的慘死。可是，按照杜爽的匯報，肖洪飛的死跟韓飛沒有絲毫關(guān)系。
但昨晚的亂局，又明顯有韓飛藥材公司的人參與。張興文、沈艷忠、彪子幾個不起眼的名字，突然進入耿忠的視線，而他們的頂頭上司，居然是一個剛剛滿了十八歲的毛孩子。
韓飛的名字，耿忠聽說過。上次最佳市民表彰會，耿忠因為有事沒有參加，但韓飛擊殺職業(yè)殺手的事情，耿忠還是清楚的。
可是，耿忠怎么都想不到，韓飛突然間成為杭城地下勢力的有力競爭者。
肖天罡已經(jīng)打來電話詢問昨晚的事情了，雖然沒有明說，但耿忠隱隱感覺到，肖家對韓飛不善。
思來想去，耿忠讓杜爽將韓飛請來，想親自看看韓飛到底是什么人，然后再做決定。
從韓飛走進辦公室到現(xiàn)在，舉止言談，沒有絲毫異樣。邀請韓飛下象棋，他也沒有絲毫忸怩，更加沒有在自己故意露出破綻的時候，有絲毫留手。可見，韓飛是一個任性而為的少年。
可是，韓飛越是這樣，耿忠越是擔(dān)心。特別是，聽到韓飛從小就打獵，耿忠的一顆心更是懸到了嗓子眼。
一個從小就跟虎豹豺狼打交道的少年，在收割生命的時候，不會有絲毫拖泥帶水。這樣的人，一旦跟肖洪軍展開廝殺，也不知道多少無辜的混混枉死。
不行！必須敲打一下韓飛，至少，在大選塵埃未落之前，韓飛不能任性胡來。
“亂拳打死老師傅，那是因為老師傅不對。前輩，你仔細(xì)想想看，哪有徒弟胡亂在師傅面前輕易賣弄的？如果這老師傅搶了徒弟的錢，而且還對徒弟的妻子感興趣，那徒弟怎么辦？所以，亂拳打死老師傅，不是徒弟出拳的套路問題，而是這老師傅太欺負(fù)人了！”
耿忠突然約自己喝茶，還真把韓飛嚇了一跳。不過，從昨晚到現(xiàn)在，自己沒有絲毫證據(jù)落在警方手里。杭城昨夜出了亂子，不管是杜爽，還是其他刑警，都開始懷疑自己。老狐貍耿忠，突然約見自己，無外乎是先禮后兵。
所以，走進耿忠的辦公室之后，韓飛沒有絲毫客氣虛偽。耿忠讓自己喝茶，自己就大口喝茶；耿忠讓自己陪著下象棋，韓飛就拿出真本事狠狠的宰殺這個老狐貍。
從始至終，韓飛都沒有稱呼耿忠為局長。在韓飛看來，眼中之人，只分善惡。耿忠善待自己，那自己投桃報李，如果耿忠跟肖天罡沆瀣一氣，那自己不在乎再多一個敵人。
韓飛的一番詭辯，耿忠又哪里會不清楚話里面隱含的意思。韓飛就是杭城師大武術(shù)系的學(xué)生，突然之間發(fā)瘋發(fā)狠，肯定是因為肖洪軍欺人太甚。
肖洪軍想要韓飛的命，自己如果不允許韓飛反抗，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可是，韓飛反抗的太激烈了，以致于耿忠都未曾料到，一個普通的山里娃子，來到杭城才幾個月，居然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關(guān)老六算是耿忠的老熟人了，混了一輩子都未曾上位的老家伙，居然在一夜之間取代了肖洪軍的位置，這背后如果沒有高人幫忙誰會信？
可是，如果這高人是韓飛，又有幾人會信呢？
“老師傅不對，徒弟可以忍一忍嘛。古語有云，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老師傅活不了幾年了，等他死了，徒弟想要什么沒有？而且，這徒弟即使想保住妻兒性命，想守住自己的錢財，也可以請其他長輩幫忙，這樣豈不是更好？”
韓飛端著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看了一眼杯中上好的龍井，緩緩說道，“一畝茶田，能產(chǎn)幾斤茶葉。在這幾斤茶葉之中，又有幾兩幾錢能算是上品呢？有時候，我在想，這上品的龍井，又有幾個茶農(nóng)品嘗過？”
耿忠微微皺了皺眉毛，老臉為之一紅。自己喝的上品龍井，一兩的價格可能就是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
“人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公平。這就好比，師傅永遠(yuǎn)是師傅，徒弟永遠(yuǎn)是徒弟，一旦確定了關(guān)系，就永遠(yuǎn)也改變不了。如果這個師傅對徒弟有恩，那徒弟當(dāng)然應(yīng)該感恩戴德。可是，如果這老師傅是別人的師傅，而徒弟又不是他的徒弟，他想要人家的妻兒財產(chǎn)，徒弟又找誰幫忙說理呢？”
“這——”
想想韓飛，孤身一人來到杭城，雖然認(rèn)識一些朋友和女人，但充其量也就三個月不到的交情。在生死名利面前，又有誰愿意為韓飛出頭得罪肖洪軍呢？
如果肖洪軍只是肖洪軍，那也就罷了。問題是，肖天罡有極大的能量，否則，他也不敢在副市長競爭塵埃未定的時候，用言語提醒自己站隊。
韓飛，果然有點兒意思。
耿忠雖然老臉通紅，但畢竟社會經(jīng)驗豐富，哈哈一笑，掩飾尷尬。
“那按照你的理論，徒弟上位，就一定要踩死師傅了？”
“那要看師傅想怎么權(quán)衡。如果想改朝換代，呈現(xiàn)新氣象，那就要忍受一時之痛。也許，這個徒弟可以給師傅不一樣的天空！”
“這么自信？”耿忠瞇著眼，不由心動。
“看前輩的年紀(jì)，應(yīng)該不到知命之年。難不成，你老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淡名利，與世無爭了？我的師傅從小就教育我，在沒有看到太陽出來之前，千萬不能盲目的判定一定的陰晴。天地日月，可以瞬息萬變，更何況人世呢！”
來之前，韓飛打電話給百里奚，了解一下耿忠的為人和背景。在這次副市長的競選人當(dāng)中，赫然有耿忠的名字，只是，很多人都把耿忠忽略了，就像美國人忽視特朗普一樣。
見面之后，耿忠在觀察韓飛的言行舉止，韓飛也通過細(xì)節(jié)看耿忠的為人。
如果耿忠已經(jīng)選擇站在肖洪軍一邊，那他就不會請自己喝茶下棋了。既然他在猶豫，而自己又缺少靠山，那為何不好好合作呢？
耿忠的臉色變了，右手捏著茶杯，微瞇的雙眼突然瞪圓，聲音提高了八度，“哼！你算什么東西，黃毛未脫干凈，居然敢對我指手畫腳！”
“蓬——”耿忠將茶杯重重的放在茶幾上，大聲呵斥道，“昨晚的亂子，就是你惹的！我請你喝茶，是希望你識相點兒。你可倒好，居然心懷不軌，既然這樣，那就去吃牢飯好了！”
韓飛淡淡笑了笑，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然后伸個懶腰站起身，鞠躬感謝。
“的確到了吃飯的時間，既然有免費的，那吃點兒也無妨！”
韓飛轉(zhuǎn)身，不吵不鬧不哀求，在耿忠目光注視下向房門口慢悠悠走去。
“滴滴——”與此同時，耿忠的電話響了，那面?zhèn)鱽矶潘膊蛔詣俚穆曇簟?
“局長！法云寺血案兇手鎖定了，提供線索的是韓飛和鐘可欣！”
耿忠立刻掛了電話，臉色瞬息萬變，目中隱現(xiàn)喜意。瞧見韓飛伸手拉門，耿忠大笑道，“我也餓了，一起去吃點兒牢飯也好！”
韓飛嘴角微微翹起，恭敬的拉開門，禮讓耿忠先行，然后不緊不慢的跟隨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