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陸堯想過很多可能。
非常多。
最壞的情況他也打算過。
他每天要處理風臣那些事, 還要留意沈林歡這邊,沈遇隔段時間會給他匯報一下。
“你老婆可真牛逼,她那個小破公司, 花了幾萬塊錢注冊的。搭在萬發資管旗下,做空了四家公司了, 彈無虛發。”
“港股美股那塊兒,珂琳還算是小有名氣。”
“她手底下還有一個公司,她是合伙人,出資不管事,搞科技的,人家出技術,她出錢, 珂琳賺的錢,都投在那邊了。”
“前年科技公司成立了研究室,今年就取得了成果, 據可靠消息,上頭要扶持,有個高校想合作,搞人才培育。替她賺了不少錢。”
“博盛最近動蕩得厲害, 股價一跌再跌。好像是珂琳一手攪起來的。”
……
陸堯一直都知道,沈林歡不是池中物,只是倒不知道,她私底下干了這么多事。
他著急回國, 可是這邊根本走不開。
偶爾打電話給沈林歡, 她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有心情關心他累不累,事情棘手不棘手。
陸堯問過她一次, “沈林歡,需不需要我幫忙。只要你開口,我就能替你想辦法。”
沈林歡搖頭,“不用,我自己來。”
-
山雨欲來。
博盛最近志得意滿,壓根兒就沒把一些小的風波放在心上。
珂琳針對博盛的做空報告,是通過萬發發布的。
博盛發了律師函,稱對方指責博盛財務作假的報告完全是無稽之談。
財經報道里,也不少人覺得萬發不自量力。
但是很快,他們發現,這個很小的不起眼的小公司,對博盛的了解完全出乎意料,精準踩在所有弱點和漏洞上。
到最后隱藏在背后的珂琳浮出水面的時候。
沈伯瑾在辦公室里拍桌子大怒。
他打電話問沈林歡要干什么。
沈林歡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坐在辦公桌前因為連續熬夜而揉著鬢角,她坐在破舊的臨時租用的寫字樓辦公室里,聽到電話的剎那,仿佛夢回很多年前。
一次宴會,有人夸,“女兒很像沈副總呢!氣質像母親。”
沈伯謙呵呵笑著。
母親卻看了不遠處沈伯瑾一眼。
沈林歡獨自坐在那里,仿佛一件商品,被人評頭論足,她低聲對母親說:“我可以先離開嗎?”
程之琳厲目看她,“能不能安分點兒?”她總是嫌棄她不夠聽話。
她重新坐回去,度秒如年,每個人的眼神都像是釘在骨頭上的刺。
她突兀地說了句:“伯父和爸爸也很像。”
那晚從宴會上離開的時候,沈伯瑾也是這樣沉著聲音問她:“你想干什么?”
那時她搖搖頭,垂著眸,一副乖順的樣子,仿佛只是無意出口。
而現在,她再也不是那個在宴會上如坐針氈任人擺布的小女孩了,她說:“沈伯瑾,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威脅我。”尤其討厭沈家人。
“那你想怎么樣?”沈伯瑾聲音含著怒氣,“你瘋了嗎?”
沈林歡聲音始終是淡的,“試一試,看是你毀了我,還是我毀了你。不過我勸你現在不要把那些臟事捅出去,博盛的股價跌得越快,對我越有利。”
沈伯瑾沒有再能說出什么,因為沈林歡掛了電話。
再撥過去,她已經不接了。
博盛的緊急股東大會是初雪那天舉辦的,博盛籠罩在愁云慘淡的當中,財務造假風波之后,股價一跌再跌,珂琳持續連續的攻擊,讓博盛陷入到無休止的輿論風波當中,偌大的企業,慘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設計,被徹底做空了。
如果不能扭轉局面,博盛將面臨破產的危機。
股東大會未開始,會議室吵吵嚷嚷。博盛新增了一個股東,目前持股最高,所有人在等這位出現。
沈伯瑾面如死灰,他不知道這位是如何突然冒出來的,他對股權的控制一直很嚴格,嚴防有人實際控股。
這位最大的股東,踩著點來的,她穿一身黑色西裝,踩著高跟鞋,進門的時候脫掉了大衣放在助理手上,輕輕頷首,“對不起,來晚了。”
她看了一眼沈伯瑾,以及落座在沈伯瑾下首的沈伯謙,抿了下唇,并無搭話。
爾后她坐在上首,緩聲自我介紹,“各位好,我是……沈林歡。”
-
陸堯回國是十二月份,很多事絆著腳步,盡管他焦急不堪,但始終無法脫身。
他甚至算是提前趕回來的。
一下飛機,他寒著臉大步往外走,Amanda吃力地跟在后面,最后只能小跑著追上去。
來接機的是沈遇,他一見陸堯,就連著臥槽了好幾聲,低聲說著:“你老婆真是瘋了。”
陸堯面沉如水:“人怎么樣?”
沈遇:“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了,她伯母都在病房外頭跪下了,求她放過沈林杰。”
“她怎么說?”
“絕不撤訴。”沈遇嘖道,“你老婆,夠鐵石心腸。”
陸堯整個人都透著陰翳,“醫院有人看著嗎?”
“你媽在呢!保鏢圍了五六個,放心吧!沈家就算狗急跳墻,也不敢再怎么樣了。”
這事還得從沈林歡控股博盛總部開始,她主張改革管理層,大刀闊斧地調整人員結構,首先做的事就是把沈伯瑾從執行總裁的位置上拉下來,請了一位職業執行總裁,撤銷了副總裁沈伯謙所有的職務,組建了審計組,自查公司以及分公司所有賬目,對沈林閬財務造假以及挪用公款的事提起了訴訟。
因為沈林閬陷入官司,沈伯瑾多次請求沈林歡放過自己兒子,并且威脅說,不然就讓她名聲掃地。
沈林歡非常強硬,說:“可以,隨便。但我會讓你更不好過。”
沈家因為這個風波個人資產也嚴重受損,沈林杰一直都沒有正經工作,全靠著父母哥哥養著,沈林歡出來胡作非為,他幾乎所有信用卡都被凍結了。
他尤其生氣,把沈林歡堵在了公寓的停車場,質問她要干什么,被沈林歡冷淡的態度刺激到,發狠把沈林歡頭砸在了墻體裸露的鐵釘上。
送去醫院的時候,已經意識不清了。
失血過多,輕微腦震蕩,好在最后搶救過來了。
沈林歡醒過來的時候,身邊都是陸家的人。
病房里趙卿之和陸堯的幾個伯母嬸嬸都在,幾個小輩也去看了她。保鏢守在病房外,陣仗很大。
沈伯瑾沈伯謙和程之琳都去過,沈林歡一個都沒見。
最后大伯母趙清月也去了,甚至都給她跪下了。
沈林歡倒是出去看了一眼,她站在病房門口,因為虛弱微微弓著腰,就那么靜靜看著趙清月,“你起來吧!我不會撤訴的。”
故意殺人未遂。
監控里可以清晰看到沈林杰故意將她頭往利器上磕,事后逃逸,情節嚴重。
律師說,如果判決下來,至少十年。
-
外面下雪了。
雪很大,嗚咽著咆哮著。
病房里人都走了,只剩趙卿之在這里陪著她,趙卿之并沒有問一句她最近做的事,只是體貼地問她頭還暈不暈,疼不疼。
沈林歡看著她,不知怎么,就覺得很難受。
她覺得,陸堯的家人都很好,好到不真實,好到讓她惶恐。
好像是一場夢,夢醒了,會是更慘淡的現實。
“媽,你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可以。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沈林歡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可是表情卻依舊倔強,好似遭受這么大的意外,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趙卿之仍心有余悸,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沈家人狗急跳墻到這地步。
她不敢想象,如果那晚上沒有人報警叫救護車,沈林杰又逃逸,沈林歡獨自昏倒在停車場,會是什么樣的結局。
“沒事,媽在這兒陪著你,我回去也沒事。”趙卿之笑了笑,“你嫌我煩啊!”
沈林歡忙搖頭。
趙卿之又笑,摸了摸她的手,病房里暖氣充足,可她指尖還是涼的,就連臉色也發白,整個人虛弱得仿佛隨時要倒下。
多好的孩子呀!怎么就這么多坎坷。
雪越下越大的時候,陸堯推門而入。
他提前趕回來的,沒有來得及通知任何人,是以趙卿之看到他都有些意外。
雪下得太大,醫院車輛都堵在門口等著保安疏散,陸堯等不及,下了車步行往里走。
他步子太快,助理都跟不上,于是他裹著一身雪進了病房樓,電梯開開合合,他的眉頭便越皺越深,最后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渾身上下裹著寒氣。
趙卿之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不是過幾天才能到嗎?”
陸堯開口,嗓音是啞的,“專機回來的。”他叫了一聲,“媽。”
趙卿之看著他,倏忽明白了,起身過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既然你來了就好好陪陪歡歡吧!我就先回去了。”
陸堯頷首,“媽,路上小心。”
趙卿之走了,護工也出去了,關上門。
病房里只剩下兩個人。
陸堯站在那里,渾身上下都是冷意。
沈林歡陡然緊張起來,呼吸困難,指尖無意識地抓著被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兩個人沉默對視了會兒。
沈林歡以為他會質問她。
可是陸堯只是走到病床前坐下來,把她手拿過來,捏在手心。
他沉默把玩了她手一會兒,突然放在唇邊狠狠咬了一口。
沈林歡一聲也沒吭,只是靜靜看著他。
過了會兒,陸堯才喘了口氣,“沈林歡,我怎么這么恨你呢!”
他發梢的雪都化了,眉梢都帶著濕意,凝視她的時候,眼神里沒有恨,沈林歡感受得到,于是她笑了。
那笑很不明顯,笑意卻真摯,陸堯看得堵心,狠狠捏了下她的手。
沈林歡卻覺得很輕松,從未有過的輕松,她說:“陸堯,我再也不會傷害到你了。”
她把沈伯瑾徹底按下去了,沒有人可以威脅她,沒有人可以通過她去喝陸堯的血。
再也不會了。
雖然她親手毀了沈家,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她緊繃了這么多天的神經終于松了,每天都懸在刀尖之下,鋌而走險地提前對沈家下手,一旦失敗就再也沒有翻身余地。
可她賭贏了。
陸堯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腦海里都是他直接撥主治醫師電話時候,對方的話:“陸太太福大命大。”
他是真的恨她!看到她笑著跟他說這話,只想拆開她腦子,看看里面裝的什么。可憤怒沒持續多久,就被綿密的心疼取代。
他指尖輕輕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下,認命地垂下目光,“你真是個瘋子。”
可他偏偏喜歡這么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