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沈林歡很早就明白, 把弱點暴露給對方,是件很被動的事。
生殺予奪,全由對方決定。小時候被控制多了, 拼命想掙脫,練就了一身冷硬的本事, 大學時候,就經常有人說她強勢,喜歡攬權,事事占先。
不甘人后,不甘屈居人下。
她只是不喜歡被擺布被左右的感覺。
商業如此,感情也如此。
這句話說出口之后,她就已經完全把自己放在了被選擇的一方。明明白白告訴陸堯:我害怕失去你。
可是她已經沒有心情去計較這些了, 她只是不想他再失望。
沈林歡喜歡看他笑。
他其實不是太愛笑的人,加上五官線條偏冷,總給人一種冷寒的感覺, 公司私下里都說他手腕強硬,冷血無情。但其實他本質是個很善良的人,即便是刀光劍影的商場,做事也總是能留一線。不像她, 凡事喜歡做絕,就怕有人反撲她一口。
可是自從結婚后,他好像經常因為她皺眉。
上次他把她壓在沙發上逼問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那時他慢慢抬身, 眉眼里都是失望。沈林歡的心臟也像是被人拿把刀在割。
她對人性不信任到一種病態的程度。可奇怪的, 卻總能對他保留一份信任。信任到即便知道和陸家聯姻不是穩妥選擇,依舊答應了。
沈林歡看著他,眨了下眼, 眼睛有些酸澀,喉嚨也澀,她吞咽了口唾沫,覺得整個人像是站在懸崖邊上。
腰上系著繩子,她親自把繩子那一頭送到他手上,是拉緊,還是松手,全在他一念之間。
甚至哪怕他推她一把,讓她往懸崖下跳,她也認了。
陸堯握著她手腕的手更緊了些,眼底情緒翻涌,似乎是不理解,“我為什么要討厭你?”
因為那些骯臟事,因為我本身就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
又繞到了這個話題,沈林歡覺得頭腦發漲,指尖顫抖著,眼神里寫滿了悲哀。
很多很多,什么都怕。
她從沒這么怕過,怕到想一想都覺得呼吸發緊。
陸堯看著她情緒再次變得緊繃,就覺得心口刺得慌,煩躁。
他滿腦子的疑問,想弄清楚一切,可沈遇的話點醒了他,他太輕易就把沈林歡娶回家了,沒有互相了解,也不知道她的心意,他逼問她做什么呢?
人是他要娶的。那么早就該做好準備,接受一切可能的壞結果。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她不愛他,恨他,厭惡他,甚至要離開他。
可是現在至少知道了,她對他也并不是那么無動于衷不是嗎?
陸堯深呼吸了一下,握著她手腕的手松了,然后他順勢撫摸了下她的臉,“我不會討厭你。”
男人的手掌干燥溫暖,只指尖略略發涼,沈林歡心臟狠狠跳動了一下。
他抬了下下巴,示意她:“開門啊,不讓我進?”
“我……”,沈林歡回神,抬手去按指紋鎖,搖頭,“不是。”
陸堯跟著他進了公寓。
是個單身小公寓,百來平,沈林歡覺得還行,不過對于陸堯這種沒經歷過跌宕半輩子都順風順水且身居豪門的人來說,可以算是很寒磣了。
偃湖公館的房子,臥室都快要比這里大了。
也沒有阿姨,沒有司機,更沒有管家。
“直接進來吧!”沈林歡把車鑰匙扔在玄關,自己換了拖鞋。
陸堯打量了一下房間,輕“嘖”了聲。
沈林歡問他,“你怎么這么晚出來了。”
他身上還穿著西裝,鼻梁上架著眼鏡。
像是剛工作完。
陸堯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沖她招手,沈林歡過去,挨著他坐下來。
陸堯把她往懷里帶,剛結婚那幾天,他就喜歡抱她,挨著坐的時候,他很少會不抱她,沈林歡都有些習慣了。
沈林歡挺高的,踩著高跟鞋甚至能傲視一大半男人。
但陸堯更高,兩個人站直了,沈林歡踩著高跟鞋也不過到他耳朵。
她這會兒側坐在他腿上,陸堯很喜歡這個姿勢,但沈林歡總覺得不大自在。
陸堯把領帶扯了下來,低聲說:“剛從風臣娛樂出來。”
他身子微微后靠,靠在沙發椅背上,自下而上看她,他一只手虛攬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扔下領帶就平放在一側,他似乎是很累,語氣也有些疲倦,凝視她,“幫我把眼鏡摘下來。”
沈林歡就抬手去摘他的眼鏡,很細的黑色鏡腳,無框眼鏡襯得人斯文干凈,她把眼鏡拿下來,那雙眼沒了鏡片遮擋,顯得更冷一些。
剛拿下來,陸堯就拉著她衣襟往下扯,讓她面對著他,另一只手去觸摸她的腰,掐著她紋身那塊兒,看著她的眼睛問:“我的名字?”
他記得自己問過她,紋的是什么,她說,隨便紋的。那時他沒有追問,因為覺得不可能,更不想自取其辱。直到現在,他才似乎有那么點底氣。
沈林歡看著他的眼睛,兩個人鼻尖都要碰在一起了,她說不出否認的話,只好“嗯”了聲。
“喜歡過我?”陸堯聲音更低沉了些,手上力道也重。
沈林歡覺得自己心跳得極快。
她說:“嗯。”
陸堯喉結滾動了一下,說不清楚是什么感覺,只是在她唇上啜吻了下,要深入的時候,沈林歡卻推開了他。
陸堯臉色倏忽便冷了下來,凝視她。
沈林歡卻只是偏頭咳嗽了下,皺著眉說:“感冒了,會傳染給你。”
陸堯臉色才緩過來,暗罵自己杯弓蛇影。
沈林歡把他眼鏡收起來,然后問他:“你吃飯了嗎?”
“沒有。”陸堯仍靠在沙發背上,目光籠在她身上,好似在默默審視她。
沈林歡被他看得極不自在,垂著眼睛,索性就不看他,“我給你下碗面?”
陸堯點點頭,“好。”
沈林歡便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一應俱全,前兩天沈林歡開了火,順便就買了點食材,只是不多。
她從冰箱里拿出雞蛋和香蔥,下了碗清湯面給他。
香氣氤氳,陸堯竟真覺得有些餓了。
沈林歡把面盛出來端給他,而后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吃,問:“你自己開車來的?”
“嗯。”陸堯吃東西很斯文,但卻并不慢。
“要不叫司機來接你。”沈林歡皺著眉,總覺得他今天很累的樣子。
陸堯吃東西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了她一眼,眉眼里有著顯而易見的不開心,“趕我走?”
沈林歡很快搖頭,“不是……”她頓了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那你今晚住這里?”
陸堯反問她,“不愿意?”
沈林歡再次搖頭,“不是,只是這邊什么都沒有。”
陸堯輕哼了聲,卻依舊沒說自己要回去,于是沈林歡站起了身,“那我……去收拾一下房間。”
臥室的床不大,裝修這里的時候,沈林歡完全是按照單人公寓的標準裝修的,她有些頭疼,怕他住不慣。
被套換了新的,香薰挑了木質香,沒有他的睡衣,也沒有洗漱用具,更沒有換洗的衣物……
沈林歡站在床邊,緊緊皺著眉。
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陸堯靠在臥室門口看了她好一會兒,最后出聲道:“我讓人送東西過來了。”
沈林歡這才松了口氣,“哦。”
沒一會兒,門鈴響了,沈林歡去開門,是家里司機,提了兩個行李箱過來。
沈林歡張了張嘴巴,說:“辛苦了。”
司機抹了抹汗,“不辛苦。”
門都沒進,走了。
沈林歡把行李箱推臥室去,里面有他常用的日用品,幾套衣服,甚至還有睡衣拖鞋。
沈林歡把東西收整出來,陸堯正坐在床側看她的扔在床頭的文件資料,關于博盛的。
他仔細研究了會兒,問:“你在替誰弄這些?”看這架勢,像是在爭股權。
沈林歡把睡衣抱出來,塞到他懷里,“不替誰。去洗澡吧!洗了早些睡。”
陸堯看了她一眼,半晌,嘖道:“行,我不問。”
浴室很小,也沒有泡澡的地方,陸堯隨便沖洗了一下,裹著睡袍出來的時候,她正在給他掛燙西裝,陸堯坐在床上瞧她,“沈林歡……”
她回頭,眉眼精致,不自覺的冷意從每個毛孔透出來。
“聯姻是我主動提的,婚事是我自己選的。”陸堯看著她,很想把心剖出來給她看看,可事實上自己只能一點一點去撬開她,“所以后果也該我自己承擔。我不知道你到底瞞著我什么,我也不想再逼問你,只是別讓我輸得爬不起來,行不行?”
沈林歡愣住,腦子里很亂,不確定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只是突然想起他以前說:我家沒有婚姻失敗的例子,我不想做第一個。
她還是不太懂,可似乎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沈林歡指尖微微掐了下手心,把衣服弄好掛在那里備用。
然后走向他,挨著他坐下來。
她低著頭看到兩個人并排放著的腿,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突然間大腦一片空白。
陸堯一顆浮躁的心這會兒奇跡般平靜了下來,目光里只有她垂著的腦袋,纖細白皙的脖頸,脆弱的好像一折就斷一樣。
明明是個很纖細柔弱的人,可是總是冷得讓人不敢靠近。
陸堯叛逆似的,越是難靠近,越想去靠近,他去摸她的脖子,虎口卡在她后頸那里,沈林歡反射性地抬起了頭,看他。
陸堯倏忽笑了,“睡吧!很晚了。”
“哦,”沈林歡去拿睡衣,有些呆地頓在原地幾秒,“我去洗澡。”
她出來的時候,陸堯已經躺下了,留了一半床給她。
沈林歡卻猶豫了,“要不我睡客廳……”
陸堯看手機的目光挪到她身上,眉毛又皺起來,“你能不能不氣我?”
沈林歡苦笑:“我怕我半夜咳嗽……”吵醒他。
陸堯招了招手,“別廢話,過來睡。”
沈林歡只好掀開被子鉆了進去。
陸堯伸手關了燈。
沈林歡問他,“你明天去公司嗎?”
陸堯“嗯”了聲。
沈林歡又擔憂問:“公司是不是出亂子了。”
陸堯抬手捂住她的嘴:“話怎么那么多,睡覺。”
沈林歡抓住他的手,黑暗里睜著一雙眼,眨了兩下,覺得像是在做夢。
她到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很多事還想不通,但是陸堯那句話還在腦海里轉。
-只是別讓我輸得爬不起來,行不行?
于是她抓著他手,說了最后一句話:“陸堯,我不會讓你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