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陸堯今晚要住偃湖別館的家里,到了家沈林歡才又心事重重地想起了很多,在老宅零零碎碎聽到很多話。
她都不太能琢磨透徹。
比如陸家人的態度。
她不太理解,陸家上上下下,對她都過分和氣了。
倒不是她有受虐傾向,只是比別人更明白,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
所以她更怕那些好意背后,有其他她暫時看不透的東西。
以至于一頓飯吃得小心翼翼,但到最后也沒有發生什么,臨出門的時候,十二妹還加了她的微信,然后把她拉進了家里小輩的群里。一群人嚷著要嫂子發紅包,沈林歡就發了兩個。
……
可是陸堯一進家門就開了電腦去遠程會議了,沈林歡去洗了個澡,他還沒有忙完,于是她也去看了會兒資料,把風臣近十年經手的項目都做了些簡單或者重點的了解。
陸氏靠風臣電子起的家,又靠地產更上一層樓,到現在各行業開花,走的每一步都精確到可怕。
但陸家好似并非外面瘋傳的那樣暗潮洶涌。
今天在家宴上,陸堯的大伯陸定倬看起來也并非外面傳言的那樣強勢不近人情,所以沈林歡對于陸定倬和陸定舟之間不合的傳聞,也有了些懷疑。
關太和陸老爺子身體都還不錯,之前有人說陸老爺子身體江河日下,才讓陸堯這種乳臭未干的小輩上位的……
傳言很多,她并不是一個會相信傳言的人,但很多事情的邏輯,她暫時還理不清。
沈林歡滿腹心事,看東西也無法徹底凝神,沒多會兒,就趴在書房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沒有嫁給陸堯,而是真的爬上了博盛分公司總裁的位置,然后她把分公司做大,化掉沈伯瑾的勢力,最終拿到了最大限度的話語權,整個博盛都在她的掌控下,開董事會的時候,沈林歡把沈伯瑾從總裁的位置上拉了下來,以他身體不好為由,讓他回去養老。
畫面轉到醫院,沈伯瑾拿手指著她,問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心狠手辣了。
她面無表情看著他,“我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只是以前沒有機會而已!
一條幼小的毒蛇不咬人,只是因為毒牙還沒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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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堯結束視頻會議又聽了一個電話會議,幾封加急的郵件需要處理,等忙完,已經是近十一點鐘了,程凜剛剛也在旁聽會議,這會兒做了個總結發給他。然后順便電話匯報了一下自己剛剛得到的海洲島項目的消息。
他抬腕看了下表,難得對下屬有了一絲關愛,“辛苦了!
電話那頭的程凜卻覺得頭皮一緊,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對了。
跟了陸總近兩年了,他是個工作狂,強勢、說一不二,十分講求效率,從來不是個體恤下屬的人。
“是我分內的工作,應該的!
“你跟了我也有兩年了吧?”陸堯突然問起了這個。
程凜如實道:“二十二個月零十三天!
……最怕老板突然的關心。
陸堯點點頭,“海洲島的項目我記得你是全程跟進的!
“是,我在擔任總助前,就已經了解這個項目了。”程凜心念微動,大致有了些預感。
陸堯沉吟片刻,“風臣建設那邊的執行副總裁引咎辭職了,我調你去那邊補他的空缺,你想去嗎?”
風臣建設的副總,就是這個項目的總負責人。
程凜第一反應是自己可以勝任嗎?但很快他就冷靜了,陸總最討厭別人扭捏作態,他自我懷疑一會兒,說不定就撤回這個決定了,于是程凜心跳如雷卻還是故作鎮定地回道:“聽從陸總安排。”
陸堯“嗯”了聲,便掛了電話。
他揉了下發僵的脖子,抬頭問一旁等吩咐的周管家,“夫人呢?”
“洗過澡就去書房了,還沒出來。”
陸堯上了樓,去洗了澡,沈林歡還在書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都不睡覺。
他過去看了眼,推開書房門,就看見她趴在桌子上睡,于是動作放輕了些走過去。
桌子上放著厚厚一沓資料,電腦屏幕上還有風臣的財報,沈林歡似乎是做噩夢了,攥著手指,眉頭微微皺起來,唇抿得極緊。
他又想起車上她說的那句話,不由笑了聲。
沈伯瑾忌憚她,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那個眼神里就寫滿了不服勁。
陸堯記得上初中那會兒,她的班級在他樓下,沈林歡那時還沒這么冷,只是沉默寡言,朋友固定只有周芙一個,但和別人也算處得來。
有一回,他從她們班級經過,她頂著一張顯而易見的病容坐在那里眉頭緊皺地算題目,身邊周芙急得團團轉,她還抬頭安撫了一句,“沒事,別管我,你先去吃飯吧!”
周芙知道她脾氣,也不敢奪她筆,只是叉著腰壓著聲音罵她,“一道破數學題,有什么好算的。我恨不得把你卷子撕了,你看你都發燒成什么樣了。”
高燒,周芙要帶她去醫務室,她說要先把算到一半的題算完。她上次考試是第一名,但數學犯了低級錯誤,被數學老師批評不夠細心。
周芙罵了她半天,她終于蓋上筆帽,輕笑了聲,“算好了。”
周芙吐了口氣,嘆了聲姑奶奶。然后拉著她要去醫務室,一邊走一邊摸她額頭,燙得驚人。
沈林歡還在發表歡式理論,“晚幾分鐘而已,不至于拖成不治之癥。但題目不做完,我內心就不得安寧!
周芙被她氣得不行,“我不要和你討論這個,你簡直氣人。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沈林歡翹了翹唇角:“那你不就見到了!
周芙對她還有心情開玩笑都沒脾氣了,只想趕緊帶她去看醫生。
結果還沒到講臺,沈林歡毫無征兆就倒了下去,周芙一聲驚天動地的“啊”把門口跟人聊天的陸堯叫醒了,他沒來得及多想,大步走了進去,彎腰把人抱起來,跑著去了醫務室。
他只記得,她很輕,瘦得一把骨頭似的,平日里總是一副倔強又沉默的樣子,閉上眼又生著病,倒顯得有幾分乖巧和可憐。
期末勞累,加上低血糖,所以才暈倒了。
周芙說,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吃好飯了。
沈林杰,也就是沈伯瑾的二兒子,她那個草包二堂哥,最近熱心給她帶飯,她堅決不吃一口,“我怕他在里面吐口水!
倆人從小就不對付。沈林杰尤其討厭沈林歡,因為沈林歡處處壓他一頭,以至于每次沈伯瑾罵他都要提一句,“你連沈林歡一個女生都比不過。”
她怕沈林杰回去告狀說她對堂哥不尊重,也不去食堂吃飯,周芙會給她帶點巧克力之類的,她也不怎么吃。
回了家,爸媽最近天天吵架,沈家的規矩,長輩不上桌吃飯,晚輩就不能吃,她吃了倒也就吃了,但爸媽正吵架,指不定又遷怒她說她沒教養沒禮貌,她覺得煩,就干脆不吃。
陸堯覺得沈家人都有病。
他覺得沈林歡也有病,有時候固執倔強得過分。
但沈林歡卻并不是那種會因為別人的打壓而怨懟或者顧影自憐的人,她像一棵樹,堅強、挺拔,默默汲取一切可汲取的養分,沈伯瑾妄圖拿親情去綁縛她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一輩子壓著她不讓她冒頭,不然她會想方設法長成參天大樹,然后把曾經罩在她頭頂上的“烏云”,通通壓在樹冠之下。
陸堯彎腰把沈林歡抱了起來,她睡覺挺沉的,睡相也不好,好像睡著了才露出一點兒本性,不那么拘謹刻板。
陸堯把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她似乎才有一點醒轉的跡象,但也只是皺了皺眉頭,然后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陸堯掀開被子,挨著她躺了進去。
他睡不著,然后默默把她翻了過來,把她手搭在自己腰上,她像是有了感應,往他這邊挪了挪,摟他摟得更緊了些。
陸堯唇角微揚,看著她看了會兒,終于睡了。
沈林歡做了一夜的胡夢,夢醒了還有些惆悵,每個人生下來都是一身枷鎖,接受了,習慣了,在枷鎖之下,忽略掉束縛,也有其他的快樂,可她覺得她天生就不是個容易尋找快樂的,她像是陰暗潮濕里的荊棘,只會時時記著那個枷鎖,然后想方設法去打破它,不破不休。
手下東西動了下,沈林歡才回神,發現自己又毫無形象地扒在陸堯身上,整個人一瞬間僵直了。
陸堯醒了,側頭看著她。
四目相對,沈林歡硬著頭皮說,“對……對不起!
她討厭這種感覺,無法自控地做錯事,而沒有改正的機會。因為陸堯不愿意和她分床睡,而她又沒辦法對熟睡后的行為加以控制。
她的懊惱寫在臉上。
陸堯把她手從某個地方拿下來,“你要是想要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地暗示我!
沈林歡的臉一下子從臉紅到耳朵后,一邊覺得他這個人好像特別喜歡嗆她,一邊又疑心自己是否潛意識里確實在……
她就是這么個愛自我反省的人。
“還要上班!鄙蛄謿g故作鎮定地回答。
陸堯笑了聲,對于她竟然沒有否認而感到一絲愉快。
“那可真遺憾!彼抗庹衷谒砩,看她睡得褪了大半的睡衣,默默盤算著騰個時間出來。
沈林歡一時也聽不出他是嘲諷,還是什么。
她翻身下了床,洗漱的時候才陡然抬頭看了一眼鏡子。
她昨晚不是在書房嗎?
她很努力回想了一下,也沒想起來什么時候回了臥室,而陸堯又是什么時候回去睡的。
下樓的時候,沈林歡問了聲周管家,“我昨晚……”
周管家這個人,非常擅于聽話音,笑著回答:“昨晚夫人在書房睡著了,先生把你抱回去的!
“哦!
沈林歡想象了一下,不太能想象得出來。
以至于吃飯的時候,沈林歡抬頭看了他兩次。
陸堯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掀著眼皮盯著她看,比周管家還能發散,問她,“想讓我帶你去公司?”
沈林歡在心里嘆口氣,搖搖頭,大約是她多想了。
抱自己太太回臥室睡覺,應該是……正常的吧?
她沒有結過婚,所以也無從參考。
沈林歡很快便理好了邏輯,恢復如常,回答他,“不用,我自己開車去。”
不然他的司機要是不在,她都沒辦法回家。她不喜歡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