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盛京城中,往日喧囂繁華都安靜了起來,連沉壁湖的胭脂水粉都散了。
慕容緋帶著小護衛(wèi)在城里轉(zhuǎn)了幾圈,在一家普通的面館吃了個午飯,聽了聽面館老板哀嘆如今盛京岌岌可危的局勢。
北宸帝南下穩(wěn)定了長江之戰(zhàn),至今未歸,杳無音訊,以恭親王和祁王為首,發(fā)動了五王叛亂,如今祁王掌握朝中大權(quán),還有隨時能攻到盛京的叛軍,這座建在金銀權(quán)力之上的城池,隨時都會變天。
慕容緋點了幾道菜,對小護衛(wèi)耳語幾句,小護衛(wèi)領(lǐng)命,出了面館。
過了一會兒,幾道黑影從天而降,跪地恭敬道,“參見護法。”
正是龍隱司被小護衛(wèi)召集來的暗影,小護衛(wèi)對為首的人吩咐道,“放出消息,說北宸帝回來了,再務(wù)必當(dāng)面告訴祁王一聲。”
眾影衛(wèi)領(lǐng)命離去,小護衛(wèi)回到面館,安靜地守在慕容緋身后。
過了一會兒,面館外響起了馬蹄嘶鳴聲,一隊人馬很快將這間面館包圍起來。
一位身穿蟒袍,腰束玉帶,頭戴金冠的年輕人,帶著侍衛(wèi)們走了進來。
面館中不多的客人們紛紛受驚,站了起來,往后躲了躲,胖胖的老板諂媚的迎上去,“不知王爺大駕光臨,小店有失遠(yuǎn)迎,王爺……”
這位王爺生得英武非凡,眉宇深邃,長眉入鬢,眉頭微微皺起,自生威嚴(yán)之氣,正是西北之地的藩王慕容絕,封號,祁王。
他淡淡掃了一眼胖老板,老板便哆哆嗦嗦不敢再說話了,他的目光在面館內(nèi)掃視一圈,落在了窗邊的一道黑色人影身上,身穿斗篷,戴著兜帽,看不清身份。
其他客人全部都驚慌失措,只有她,依舊慢條斯理的,吃一口面,喝一口茶,然后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抬手揭開了兜帽,雪緞一般的銀發(fā)暴露在空氣中,慕容絕似被那銀發(fā)刺了眼睛,瞳孔一縮。
滿堂的人都被這人吸引去了目光,只見她緩緩抬眼,淡淡道,“祁王好大的陣仗。”
那目光里似乎是一片冰冷寂寥的雪原,月光一照,冷得刺骨。
慕容絕瞇了瞇眼,心中波瀾起伏,最后單膝跪地,咬牙道,“參見,陛下。”
滿堂寂靜,慕容絕身后的護衛(wèi)以及客人們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齊齊雙膝跪地叩首,齊呼,“參見陛下!!!”
慕容緋站起身,走到慕容絕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多年未見,祁王竟還認(rèn)得出我這皇兄。”
慕容絕死死盯著她,眼中的恨意不加掩飾,“臣帝怎么會忘記皇兄。”
這張臉?biāo)浟耸辏蘖耸辏?dāng)年宮變,尸體從玄武門一直鋪到皇極殿,其中有他心腹手足至親,還有從小便陪在他身邊的王妃,竟然也是龍隱司的暗樁。
他摯愛的王妃,在他的酒水中下了藥,等他醒來后,慕容緋已經(jīng)登基,王妃服毒自盡,母妃追隨先帝自縊而去,而他不得不遷往封地西北。
這十年來,他沒有一刻不想著帶兵殺回盛京,奪回本來屬于他的位置,為兄弟和母親妻子報仇。
“祁王有心了。”慕容緋懶得跟他客套,“回宮吧。”
說完,帶著小護衛(wèi)出了門,門外的軍士見了慕容緋面面相覷,猶豫著讓還是不讓。
慕容緋面無表情,慕容絕走了出來,站在慕容緋身后發(fā)號施令,“讓開,恭送陛下回宮。”
軍士們立刻讓開一條路,跪地道,“恭迎陛下回宮。”
慕容緋走過去,上了馬車,小護衛(wèi)駕車,朝著皇宮方向前進。
不出半天,北宸帝回京的消息就傳遍了盛京。
即便慕容緋回到了盛京,朝中大部分權(quán)力還是掌握在祁王手中,慕容緋也不過是一尊祁王不敢動的傀儡罷了。
半個月后,慕容緋把上官璃等龍隱司一眾心腹,全部送出了盛京城。
本來上官璃也不肯走,可她已經(jīng)懷了百里綏蔭的孩子,只得被那魔頭帶離了盛京。
孟桁澤本來也打算留下來,被慕容緋直接打包送去了洛青荼的軍營。
詔霞宮,北堂清為慕容緋診脈,緊皺地眉頭一直沒松開,最后滿眼不可置信,呆呆地道,“你、你懷孕了?”
慕容緋沉默,她的身體被冰魂蠱侵染多年,本是極寒之體,是絕對不可能有孕的,是因為那神農(nóng)九寶之一的火仙芝。
慕容緋將她猜測的原因簡單地跟北堂清說了一下,震驚的北堂清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繞著大殿轉(zhuǎn)了三圈,最后堅定地道,“那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照顧你跟這個孩子。”
慕容緋對這個孩子到來也有些意外,同時平靜的情緒下藏著深深的隱憂,這個孩子,真的能平安生下來么。
“這件事,不要對外聲張。”
“好。”北堂清連連點頭,“你同意我留下來了?”
慕容緋摸了摸她的頭,“我現(xiàn)在武功盡失,你要保護好你自己。”
她話音剛落,一個小太監(jiān)走進來傳話,“陛下,祁王來了。”
北堂清微微瞇了瞇眼睛,這個小太監(jiān)她不認(rèn)識。
詔霞宮的所有近侍都是龍隱司的暗衛(wèi),北堂清都是見過的,而這個小太監(jiān),臉生得很。
“清兒,你先出去。”慕容緋道。
北堂清猶豫了一下,什么都沒說,走了出去。
慕容絕想將長陵宮中龍隱司的勢力拔出,換成自己的人,慕容緋就順勢借他的手,將上官璃他們送出了宮,如今,偌大的長陵宮,她唯一可信的人,就只有一個北堂清了。
北堂清出了殿門,迎面便對上了慕容絕,慕容絕拱手對她道,“醫(yī)仙。”
北堂清翻了個白眼。
她背后是超凡入圣的醫(yī)道魁首神農(nóng)谷,人食五谷,必有生老病死,如非必要,沒有人愿意得罪神農(nóng)谷的人,更何況是一位盛名在外的醫(yī)仙,這也是慕容緋會同意北堂清留下來的原因。
北堂清走到山腳,回頭望詔霞峰,入秋了,滿山楓紅。
軟禁。
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詞,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就是慕容絕的目的。
這幾乎是一局死局,叛軍與顧涼侯的大軍對峙,攪得天下千瘡百孔。
朝中烏煙瘴氣,左右相分庭抗禮,祁王手握批紅大權(quán),可是偏偏北宸帝是大秦民心所向。
他若敢強行篡位,便是竊國賊,名不正言不順,與孤身入楚平兩國戰(zhàn)事的北宸帝天壤之別,史官一筆,他便在歷史長碑上永遠(yuǎn)抬不起頭來。
他如今對外也只是宣稱宸帝病重,他帶為掌權(quán),并不曾將謀反一事搬到明面上。
慕容絕走進大殿,空曠的大殿中,光與聲都寂寥無比,慕容緋盤膝坐在軟塌上,銀發(fā)未束,披散而下,皮膚白得好像沒有生氣,周圍的光線仿佛都被吸進去了似的。
慕容緋合著目,眼皮都沒抬。
慕容絕走到椅子前一撩袍子坐了下來,“臣帝聽聞,皇兄近來,沒有好好用膳。”
御膳房的人也都被換了一批,慕容緋現(xiàn)在身體特殊,不能隨便用膳,以防有心人下毒。
慕容緋淡淡道,“不合胃口,你要是來關(guān)心朕的飲食起居就可以回去了。”
慕容絕瞇了瞇眼,站了起來,“那既然這樣,本王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本王要你下旨,封本王為攝政王。”
慕容緋緩緩睜開眼睛,漆黑的瞳眸中沒有半點光亮,慕容絕忽地就被這目光滲了一下,背后也冒出了層冷汗。
他定了定心神,這個人曾經(jīng)是戰(zhàn)無不勝的少年皇子,是運籌帷幄定天下的驚天一帝,可是現(xiàn)在,也不過是一個被斬斷羽翼的鳳凰,剁了爪的龍,還不是在天下大局的逼迫下,回到這長陵宮做一只籠中雀、盅中蟲。
翌日早朝,消失一年多,回京后又稱病的宸帝,第一次上了早朝。
滿朝文武各懷鬼胎,尤其是叛王一黨,對這位皇帝可是打心眼里恐懼,生怕他一句話,自己就換得滿門抄斬的結(jié)局。
結(jié)果這位爺上朝就辦了一件事,下旨封祁王為攝政王,滿朝皆驚,祁王本就謀握批紅大權(quán),封為攝政王,豈不是名正言順,能夠獨攬更多大權(quán)?
朝堂上議論紛紛,龍椅上玄黑龍袍的年輕人輕輕咳嗽了兩聲,朝堂上瞬間寂靜下來,一旁的太監(jiān)連忙喊退朝。
慕容緋回到詔霞峰,便和北堂清收拾了東西,搬進了青蓮峰的佛堂,再不問世事,每日飲食都由北堂清親自從山下送上來,絲毫不經(jīng)他人之手。
就這樣過了半年,這半年朝堂上陰謀起起伏伏,朝臣一批批地?fù)Q,盛京城外,叛軍一路攻城略地,日益逼近盛京城,卻也被顧涼侯帶領(lǐng)大軍牽制了腳步。
這一年大雪封年,本該歌舞升平,熱熱鬧鬧的盛京城格外寂靜,權(quán)力更迭的陰云籠罩在城池上空。
上元燈節(jié),夜空漆黑,慕容緋親手扎了一個天燈,由北堂清放了出去,為她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天燈升上天后不久,一盞盞天燈從城中四面八方升起。
即使身處黑暗中,城內(nèi)百姓也沒放棄心中的希望。
也是這一天后,朝中局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叛王黨中多位重臣打著匡扶正義之名叛離祁王,世家離散,祁王手中的權(quán)力一下子失去了大半,接著五王軍隊開始節(jié)節(jié)敗退,在那位用兵如神的顧涼侯和算無遺策的白衣軍師的指揮下,大軍一下子損失過半。
這年三月,江南草長鶯飛,盛京中依然飄著小雪。
青蓮峰上,北堂清為慕容緋接生下一對龍鳳胎。
這對孩子,被醫(yī)仙精心照料了一年,又是慕容緋耗盡氣血生下,生得十分健康。
三日后,北堂清帶來影衛(wèi)的消息,顧涼侯的大軍,已經(jīng)兵臨城下。
恭親王被擒,其余三王,一位戰(zhàn)死沙場,一位死于暗殺,一位自刎城頭。
“走吧,去看看我的好弟弟。”慕容緋穿好斗篷,九個月來,第一次走下了青蓮峰。
皇極殿。
空蕩蕩的大殿,黃金鋪成的地面,金龍盤旋的巨柱,臺階上的龍椅,象征著世間權(quán)力的最高點。
龍椅上坐著個身穿玄黑色龍袍的年輕人,看見走進來的慕容緋,像是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猛地站了起來,“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已經(jīng)派了殺手前去青蓮峰殺了慕容緋,可是這個人,怎么會完好無損地出現(xiàn)在這里。
“這里是長陵宮,是我經(jīng)營了十年的地方。”慕容緋淡淡道。
把守衛(wèi)近侍全換了又怎樣,龍隱司暗衛(wèi)無孔不入,早早就藏下了暗樁。
這里是盛京,是被龍隱司經(jīng)營得鐵桶一般的地方。
慕容絕想通這一點,無力地坐了回去,他還是大意了。
他看著殿中的人,黑衣銀發(fā),十年前,他離開盛京前往封地那一日。
這個人就站在臺階之上,眼神冰冷漠然,如神祇俯身螻蟻。
慕容絕拔出匕首,一把捅進了自己的心臟,一如他的父親,自刎在了這把被他父兄掙來搶去的龍椅上。
盛京城中的禁軍早就被慕容絕掉去戰(zhàn)場了,如今守城的軍士都是慕容絕留下的死士,耗盡最后一條生命前,絕不開城門。
洛青荼帶軍,用了兩個時辰,攻下了城門。
這座自建成以來,八百年第一次被破的城門,第一次,竟是被顧涼侯所破。
城門大開,洛青荼一馬輕騎,直奔皇宮。
這里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血洗,龍隱司暗衛(wèi)幽冥一般刀劍無情,所有侍衛(wèi)守衛(wèi)近侍皆被殺。
玄武門大開,洛青荼一騎沖到皇極殿前,最下面的那層臺階上,站著一道黑衣銀發(fā)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你回來了啊……”
洛青荼飄身過去,慕容緋腳步一晃,倒在了他的懷中。
“子非!”
……
祁王身死,叛軍被誅,藩王盡死,世家一個接著一個被誅了九族,把大秦弄的千瘡百孔的蛀蟲們被清理干凈,午門的尸首成山,血河漂擼,鮮血與尸骨之上,將會建立起一個嶄新的帝國。
至此,盛京的春天,才綻放了第一朵杏花。
詔霞宮。
洛青荼守在慕容緋的床榻前,緊張地問北堂清,“她怎么了?為什么一直昏迷著?”
北堂清放下診脈的手,“侯爺,你跟我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