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區(qū)再往東,穿過一望無際千里沃田,來到大運河邊的廣闊草野,便是到了東大營。
三米高的粗柵欄之后,是寬闊的校場,遠處則是連綿的上萬座軍帳,二十萬大軍在這里生活,訓(xùn)練,演練,守衛(wèi)著運河岸的太平。
涼州盛京城和九州東邊的祁州由寬達千里的大運河隔開,因此東大營的存在至關(guān)重要,萬一祁州的軍隊渡江攻來,東大營便是第一道防線。
不過自十皇子橫空出世到登基成帝的這些年來,祁州諸國一直自守疆土,不曾有冒犯之舉,運河兩岸也一直相安無事,只是偶爾會有一些漁業(yè)往來。
和平年代,沒有戰(zhàn)爭,東大營最大的工作,就是維系一下港口碼頭的安定。
一輛簡樸的馬車緩緩?fù)T诹塑姞I大門外,早早等在這里的,佟自在迎了上去,走進了才發(fā)現(xiàn),這輛看似簡樸的馬車,卻是珍貴的水蒼木打造的,暗棕色的木身上漫著一層獨特的細密的水波紋理,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他也只在恩師手腕上見過一串水蒼木的佛珠,沒想到竟然有人會用水蒼木坐馬車……
不愧是鎮(zhèn)國公府的人。
車夫回頭打開馬車門,恭敬地道,“侯爺,東大營到了。”
佟自在好奇的盯著車廂門口,一截白色的衣袍先出滑了出來,像是天際上一縷縹緲的流云,自帶清風(fēng)寫意的仙氣。
佟自在不禁屏住了呼吸,又見車廂內(nèi)伸出一支手輕輕扶住車門,那是佟自在三十多來見過的最好看的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筋與骨勻稱有加,膚色瑩白如玉,每一分都像是琢玉師刻刀下的心血,連蔓香樓的香師的手都不及此。
年輕人姿態(tài)優(yōu)雅的輕松步下馬車,佟自在已經(jīng)看得愣神了,恨不得整個眼睛都貼上去看個夠。
這人穿了身晃眼的白衣,身量修長,墨發(fā)如瀑,光是看身形氣度就讓人移不開眼,他面上戴著半張銀色面具,之能看見挺俏的鼻尖,以及精致的薄唇,讓人忍不住想要摘下他的面具,去窺探一下眉眼的風(fēng)景,卻又在他如仙般的氣息下,絲毫不敢冒犯。
洛青荼比佟自在要高一些,垂眸道,“佟大人。”
佟自在恍然回神,連忙拱手作揖道,“下官參見顧涼侯。”
洛青荼淡笑道,“佟大人不必多禮,我既然來了東大營,便以營中軍職相稱。”
佟自在沒想到這位最近風(fēng)頭鼎盛的顧涼侯竟然如此謙遜有禮,他生在高門,年紀(jì)輕輕就封侯進爵,換做其他的世家子,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去了,趾高氣揚,看人都是用鼻孔,心中不禁多了幾分贊許之意。
佟自在又客套了幾句,便帶著他往軍營中走,一路吸引了不少正在訓(xùn)練的軍士的注意,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佟自在道,“東大營中一共分為四營,分別是步兵營,水兵甲營,水兵乙營,水兵丙營,每一營共有四萬人,最高職位是指揮使,因為東大營靠運河,所以水兵為主。”
“每一營分為四個隊,每一隊有十個千戶,佟某不才,正是步兵營一隊都尉。”
洛青荼打量了他一眼,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身穿步兵輕甲,中等身材,皮膚粗糲黝黑,體格偏健壯,卻沒有行伍之人的莽氣,而是帶著一點儒雅隨和,談吐之間,也是讓人覺得踏實可靠。
佟自在的恩師是洛承風(fēng)的舊部之一,因此洛青荼進入東大營,佟自在會親自硬接,并為其引路。
佟自在指向前方,“前面就是武比場地,東大營中武藝至上,每月中旬,都會舉行一次武比大會,一百個最弱的千戶會站在擂臺上,被人挑戰(zhàn),贏的人就是新的千戶,百戶也是同理。”
在東大營中,十個人為一小旗,五小旗為一個總旗,兩個總旗是一個百戶,十個百戶成千戶。
洛青荼看了過去,那邊的校場上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烏泱泱一片,好不熱鬧,其中一座高大的座擂臺上,一個壯碩的男人將另一個男人摔下擂臺,頓時引發(fā)一陣激烈的歡呼聲。
洛青荼問道,“這個武比是每個人都能參加的嗎?”
“千戶及千戶以下,都是根據(jù)武力高低來擔(dān)任的,不過到了都尉就不是按以武力了。”
都尉已經(jīng)是朝中正四品官員,手中掌管一萬兵力,這不僅僅是有武力就能勝任的,還需要統(tǒng)領(lǐng)能力,以及為人心性等綜合實力。
佟自在道,“營中已經(jīng)給您準(zhǔn)備好了千戶的銅印與軍服,這邊請。”洛青荼,“一來就做千戶?”
“這……下官還怕委屈了您。”
洛青荼再次望向武比校場,“這樣恐怕難以服眾。”
佟自在笑笑道,“公子不必擔(dān)心,大部分的高門子弟進軍營,都是直接成了千戶的。”
京中世家子弟中,讀書讀不出名堂的,一般都會被家人送進軍營歷練一番,某個一官半職,只要有祖蔭庇佑,艱苦的軍營也是天堂。
但是洛青荼和那些進來混日子的世家子弟不同,他是進東大營,是要將這從里到外都變成自己的兵權(quán)。
洛青荼道,“比一比也不會少塊肉。”
佟自在有些擔(dān)心,“比武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粗人,傷到您可怎么是好。”
這種錦繡花叢中長大的小公子都是細皮嫩肉的,傷了碰了都要哭天喊地,怎么能去和那些粗人比武?
洛青荼已經(jīng)往那邊走去,淡然道,“不會。”
他身姿飄然,自帶一股行云流水的仙氣,佟自在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嘆了口氣,初生牛犢不怕虎啊,默默地跟了上去。
洛青荼跟佟自在簡單的了解了一下規(guī)矩。
一百個最弱的千戶分為十組,然后挑戰(zhàn)的人中也隨機抽中百人,分為十組,互相抽簽進行比武,最終決出新的百名千戶。
接著新的百名千戶中,再抽簽選出十名擂主,站在擂臺上,給想要挑戰(zhàn)卻沒能被選中的人一個機會。
此時已經(jīng)進行到了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即千夫長守擂,下面的人可以任意上臺挑戰(zhàn)。
校場上一共十個擂臺,此時九個鐳臺上都有兩個人在激烈的比武,臺下圍觀的人也是熱火朝天,只有第二個擂臺上,筆直地站著一個人,那人拄著一桿銀槍,安靜的閉目養(yǎng)神。
洛青荼的目光落在那個人身上,問佟自在,“那個人是?”
佟自在看了眼道,“這個人叫商允亨,好像是個江湖人,半個月前剛進入東大營,武功十分高強,昨天的抽簽比中,一招擊敗了和他對擂的千戶,取代他成為新的千戶,他竟然被抽中守擂了,這些人運氣真不好,少了一個機會。”
洛青荼心道,怪不得沒有人去攻他的擂臺,想來昨天是被他的武功震懾到了。
佟自在驚道,“公子您不會是想去挑戰(zhàn)他吧?”
洛青荼,“嗯。”
佟自在連忙道,“這可使不得啊,這些出身江湖草莽的漢子可比軍營中的軍士還要狠上幾分,他們下手可從來不會留情,您看都沒有人敢去挑戰(zhàn)他,咱還是換一個吧!”
“不用換。”話音未落,洛青荼已經(jīng)足尖一點,輕飄飄地落到了第二個擂臺上。
佟自在張了張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有人挑戰(zhàn)商允亨!!!”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爆喊了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這小子竟然敢挑戰(zhàn)商允亨,昨天沒見到他有多強嗎?竟然有這么大膽量!”
“這小子不要命啦!商允亨可是少有的一流強者,比一些指揮使都強,他怎么敢?!”
“這人誰啊?怎么沒穿軍服,是咱們軍營的人嗎?!”
……
洛青荼落在了擂臺上,拱手道,“在下洛青荼,特來請教。”
商允亨睜開了眼睛,微微愣了一下,才道,“商允亨。”
“刀劍無眼,公子還是下去吧。”
這樣一個龍章鳳姿的年輕公子,不忍心讓人下手還是其一,其二這種氣質(zhì)模樣皆是上乘的公子,一看就是出身權(quán)貴名門,若是打傷了,便是不小的麻煩,而商允亨一向最怕麻煩。
洛青荼淡笑,“哪里有人上了臺還沒等大便下去了?兄臺盡管放開手腳便是。”
他主要修煉的是內(nèi)家功法,故而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習(xí)武之人的痕跡,但是內(nèi)家高手則能根據(jù)氣息吐納來推測內(nèi)功的高低,這人沒有沒有看出洛青荼的深淺,倒不是因為他內(nèi)家功法修煉的不高,而是因為洛青荼已經(jīng)是宗師境,和一流武者之間存在著天壁,境界不夠,他根本無法察覺到洛青荼氣息中的玄妙。
商允亨道,“那好,選個武器吧。”
“不用。”洛青道,“這樣就好。”
商允亨微微皺眉,“傷到你了可別怪我。”
“嗯。”洛青荼點頭道,“請吧。”
商允亨輕喝一聲,“接招!”
他手腕一抖,銀槍便如蟒蛇出洞一邊攻向洛青荼,迅疾如風(fēng),畫出一片虛實殘影,似乎是將四方封住了,尋常人定然分辨不出具體攻向哪里,連躲避都找不到合適的方向。
確實是好槍法!
洛青荼不懂槍,也能看出這槍法的高明,只是再高明的武功招式,他也一眼便看出了破綻。
商允亨這一槍看似強橫,實際上他并沒有灌輸多少力量,只是想攻向他的腰間,將他擊下臺而已,卻沒想到,本來該打在他腰間的一槍卻撲了個空,橫掃過去竟然空空如也!
那白衣年輕人不知所蹤!
商允亨心臟猛烈一跳,危險的預(yù)感一閃而過,揮槍轉(zhuǎn)向身后,目光只瞥見了一截白影,視野中便失去了這個人。
下一瞬,勁厲的掌風(fēng)劈向他的頸間,商允亨立即抬槍格擋。
校場上,圍觀的人的注意力全都轉(zhuǎn)向了這邊,一時間所有人都緊張的屏住了呼吸,觀看這場驚險萬分的比武。
佟自在也圍觀人中,不可置信地看著臺上的比試,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年輕的矜貴公子,武功竟然如此……出神入化。
當(dāng)然,激烈的戰(zhàn)斗并沒有進行多少時間,二人的差距實在太大了,洛青荼指尖在商允亨小臂間一點,劍氣崩發(fā),商允亨悶哼一聲,倒退五步,單手住地,面色通紅。
全場寂靜。
誰也沒想到,看似翩然如玉的矜貴公子,竟然輕松擊敗了強橫的商允亨!
洛青荼將剛才奪到手中的銀槍輕輕拋給他,淡笑,“承讓了。”
商允亨抬手接住,費力站了起來,“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強,我甘拜下風(fēng)。”
洛青荼道,“僥幸而已。”
直到他離開擂臺,所有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個個驚詫地目送他離去。
佟自在看著洛青荼向自己走來,一時間激動不已又羞愧難當(dāng),這年輕人幾乎刷新了他的世界觀,不愧是鎮(zhèn)國公府的傳人,將門無犬子,自己剛才竟然覺得他不知所畏,真是瞎了眼。
不過……不是有預(yù)言說,洛家幺子是覆滅帝國的人么,洛家幺子不習(xí)武,不入仕,不入伍。
長陵宮里那位心思莫測的主子竟然會讓他破了禁,不僅封了侯,還送進了軍營中,果然是君心難測……
佟自在迎了過去,“下官著實是沒想到,公子您武功竟然這般高強,真是令下官大開眼界啊。”
洛青荼道,“大人不必自稱下官,以后我為千戶,您是都尉,該是我敬您才對。”
佟自在連忙擺手,“不不不,這怎么敢當(dāng)。”
人們都是敬畏強者的,剛才洛青荼所表現(xiàn)出的實力已經(jīng)震撼到他了,加上洛青荼本身就是正二品侯爵,年輕輕輕又得圣眷,前途不可限量,他打心底是不敢在他面前擺都尉的身份。
佟自在帶著洛青荼來到一座獨立的營帳前,侍衛(wèi)掀開了簾子,二人走了進去。
佟自在道,“千戶是五人住一個營帳,不過因為您身份特殊,我特命人給您開了一個單獨的營帳,已經(jīng)派人里外都收拾干凈了,您就先在這里住下,外面的侍衛(wèi)也是給您挑的親衛(wèi),家世干凈,人也聰慧,有什么事吩咐他就好。”
“嗯,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應(yīng)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