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岳陽樓記》是洛青荼前世中學必備的文言文,故而來到岳陽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拉著大家一起來登岳陽樓。
“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
真的站在了樓上,才能真正領略“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的磅礴勝景。
從樓上俯瞰,八百里洞庭湖,一望無際,煙波浩渺。
“哇——”唐欽大眼睛里滿是驚嘆,“這里好壯觀呀!”
謝岑臨極目遠眺,不禁感慨道,“千年前,范公于此寫下千古名篇《岳陽樓記》,無數詞人騷客,登樓賦詩,留下了無數名聯佳作,甚至詩酒仙李太白也曾在此題聯:水天一色,風月無邊。今日登樓一望,物華天寶,堪稱絕妙。”
穆云銷站在他身邊,不曾言語,因為心神都飄去了水涵天闊的云夢風光中。
容涼慢悠悠地登樓,洛青荼也不急,陪在她身邊,等他們倆上去的時候,那三個人已經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鬧了。
洛青荼被眼前的景色深深震撼了,“師父,這里……”他第一反應是想跟容涼一起看,可是偏頭看見容涼眼睛上黑布,內心像是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不疼,但是難受。
微風拂動容涼的額前的銀發,泛起柔軟的水光,她抬手解開后腦上的布結,布條從高挺的鼻梁上滑落,長而翹的睫羽輕動,像是解開了什么封印,一雙漆黑的墨瞳隨著薄薄的眼皮抬起,暴露在空氣中。
眼瞳中沒有焦點,卻如同點墨般明亮,一直繚繞在眼眸中邪氣沉寂下去,浮上來一片寧靜遠闊,如同皓月下的寂寂深海。
那種感覺就像打開了塵封多年的寶藏后,發現了一顆不僅沒有蒙塵,反而華光灼灼的黑水曜玉,奪目且驚心。
洛青荼不禁屏住了呼吸,容涼的皮相算不上絕美,可是藏在皮相下、歷經歲月磨礪后的通透淡然,比任何精美皮囊都要美,通過容涼的曜玉一般的瞳眸,全部涌進了少年的心中。
容涼入目依舊是一個模糊的人影,視野中少年似乎已經比自己高了一些,精致的五官都只剩一個影子,可是一雙淺棕色的明瞳卻清晰無比,“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不必難過,雖然還是看不清楚,但是我已見過世間最美的風景。”
洛青荼心中的那根小刺被她一句話拂成了灰,隨風散去得無影無蹤,笑意從眼角眉梢溢出來,“世間最美的風景是指我嗎?”
容涼笑著轉過頭看向遠處的山水,“我說我自己。”
“你說的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我,我記得這句話是燕子巷的說書先生夸我的,還有‘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也是夸我的。”
“這么喜歡別人夸你?”
“沒有,就是小爺記性好,聽過了就記住了而已。”洛青荼驕傲地道。
春日草長鶯飛,繁花似錦,華服少年執扇立于花團錦簇中,只輕佻一笑,便勝卻人間風月無數。
容涼立身岳陽樓上,也不禁道,“千年前,范公曾在此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憂而憂。’這是范公的道,十數年寒窗,博通治國之道,慷慨兼濟天下,他的志士節操,影響至今,令無數后輩敬仰。”
洛青荼聽過上官璃“巾幗宰相”之名,若是生為男兒身,入朝為官,定然又是一個“范公”。
“范公一生為國為民,政績卓著,千年來一直是文臣典范,師父的道也如他嗎?”
“我的道……”容涼抬手,日光從指縫間穿過,在她臉上留下幾道光影,“盡余之力,撥亂世之暗云,見盛世之天光。”
幼時在寺廟佛像前聽世人訴求,知百姓皆求一個安穩,隨師父游歷九州,見四海江湖,眾生皆苦:平安之地求風調雨順,家人平安,生活是為了享受;離亂之地只求一口活命的飯食,睜開有眼只為了活著。
容涼后來被逼去青州為質,在大草原上經天災人禍,歷愛恨情仇,生死磨難后,明家國大義,遂放棄了自己唯一的自由,甘心困于盛京,鎮朝野洶涌暗流,定八方昭昭野心。
畢竟眾生雖苦,可人間一直未曾放棄光明。
洛青荼從她身上看見了一根足以撐開天地浩蕩的錚錚傲骨,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師父要不要聽聽我的道?”
容涼偏頭,不甚清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是什么?”
她聽見少年清朗的聲音說,“先師父之憂而憂,后師父之樂而樂乎。”
如金玉相擊,似山泉激石,叮叮當當響后化作春風十里,引桃花萬千。
洛青荼從未有一刻如這般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護她之道。即便她已為人妻,即便她的夫君是大秦除開國武帝外最神武蓋世的宸帝。
他明白,自己只有變強這一條路。
突然,有人從背后緊緊抱住了他的細腰,喊著,“相公,我終于找到你了!!!”
洛青荼腦子白了那么一瞬,低頭看見一雙臟兮兮的小胳膊摟在自己腰上,回頭則見一個才到他腰高的小丫頭,臟亂得像剛從垃圾堆里爬出來。
小侯爺的臉當即黑得要滴水。
容涼彎下腰,擺出一張溫柔和善的笑臉,“小妹妹,你剛才叫他什么?”
岳陽樓上來往的還有許多游客,多是沒有內力的普通人,故而容涼和洛青荼都沒警惕周圍。
小女孩一臉灰印,隱在凌亂的頭發后的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相、相公啊!”
“好啊!小青姐姐竟然還有童養媳!”唐欽不知從哪里蹦出來,剛好看見了這一幕,嬉笑道。
謝岑臨和穆云銷也走過來,謝岑臨笑道,“小青姑娘什么時候給自己找了個童養媳?”
洛青荼根本分不出神理他們,只道,“你們快把她弄開……”他很想親自把她拉開,但是看到那臟亂破舊的袖子還是下不去手,僵著身子不知所措。
唐欽笑嘻嘻地去拉小丫頭,小丫頭卻是往后一縮,害怕從她小小的身軀里往外散,唐欽笑容頓住,“我……有這么可怕嗎?”
小丫頭身邊圍了這么多人,身體不住地瑟瑟發抖,細胳膊緊緊箍著洛青荼的腰,仿佛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不認識你,你快放手!”洛青荼從牙縫里擠這句話,他對臟亂沒有任何容忍度。
容涼眼角的笑意一凝,起身朝湖面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