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天, 李桑桑都忙著應(yīng)付給她祝賀的、好奇看她的還有各種各樣的人。
她好不容易尋了個間隙逃脫出來,悄悄對白霜說道:“就說我不在。”
她走出帳篷,卻在邊上看見了高樟。
這陡然一碰面, 兩人沒有準備, 頓時有些尷尬起來。
高樟有些手足無措說道:“桑桑,我過來找你了。”
李桑桑也有些不自在,雖然這是她費心籌謀的結(jié)果, 但在她的潛意識中, 她似乎還是高桓的人, 因此這一見面, 讓她有些顛倒倫常的荒謬感。
李桑桑適應(yīng)了一下她的新身份, 然后就風平浪靜地說道:“殿下找我?”
征得天子的同意后, 高樟和李桑桑已經(jīng)算是未婚夫妻了, 高樟有些羞赧, 少了許多游刃有余。
他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過來看看李桑桑。
原本是應(yīng)該避一下嫌的, 但是今日發(fā)生了這樣大的事,高樟覺得應(yīng)當和李桑桑見上一面。
他信步走過來,還沒想好說什么, 李桑桑就突兀地出現(xiàn)了。
高樟搜腸刮肚, 不知道要和李桑桑說點什么, 李桑桑靜靜看了半晌, 看出來高樟沒有什么正事和她說,她這才思索著開了口:“殿下, 我們?nèi)ツ沁呏v一會兒話吧。”
看著李桑桑平靜的面容, 高樟終于從混沌的狀態(tài)中回神過來,他吁了一口氣,微笑道:“走吧。”
兩人漫步在林間,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高樟忽然間覺得,他像是山林的獵戶,李桑桑就是在家織布的婦人,就這樣和李桑桑相伴一生,也是很好的。
他忍不住開始想象起來。
但是李桑桑說話了,她的聲音是泠泠的,像沁寒的泉水,高樟不由得驚醒過來。
李桑桑說道:“殿下,就是今天了。”
高樟渾身有了寒意,他幾乎是立刻明白過來李桑桑在說什么。
李桑桑說她能未卜先知,她說準了高楊的病情,她曾說過高楊病逝是在六月皇帝圍獵的時候。
方才的溫情脈脈一點一點的消散,高樟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李桑桑抬頭看著他:“殿下,你是否準備好了?”
高樟緩緩點頭:“桑桑,放心。”
他想他準備好了。
銷毀了所有可能被抓到的把柄,讓皇后想盡辦法住在行宮避暑的太后請了回來,暗中收買了大臣,讓他們反對天子廢后。
以及,給高桓留下了一個小小把柄。
高樟猶豫了一下,對李桑桑說:“父皇之前考我功課,問我為政得失,當時我一時緊張答不出來,征詢了父皇的意見,父皇允許我問老師。”
李桑桑明白過來:“你和我父親的信件中談?wù)摿艘恍┱隆!?
高樟點頭:“若是有心人,一定會拿來做文章,但這件事實際上是在父皇那里過了明路的。”
李桑桑說:“如果燕王殿下拿到這個把柄呈給天子,天子反倒會覺得他心思叵測,戕害兄弟。”
李桑桑皺眉想了一下,不知前世高桓拿到的信件是否就是這些東西,難道正因為如此,皇帝才沒有過多追究?
高樟看著李桑桑皺眉,有些不安。
其實,他留下這個小把柄還出于他的私心。
如果高桓果然上鉤的話,李桑桑就可以看出,高桓對她沒有那么好。
高樟心里還是很介意高桓和李桑桑的事。
高樟有些拿不準李桑桑的態(tài)度,他說道:“如果你擔心這個把柄會牽累到老師,那我就……”
李桑桑對他笑了一下,在高樟的眼中,那代表著十足的信任,她說:“不用。”
李桑桑回想起前世的事。
李年在前世入獄和那封信件關(guān)系不大,他是因為出言勸諫皇帝不能廢后,因此惹怒了皇帝,又因為他是高樟的老師,便一下子牽扯進了高樟謀逆一案中。
這一次,高樟不會被人抓到把柄誣陷謀反。
李年應(yīng)當可以免除牢獄之災(zāi)。
夕陽漸漸落下,霧蒙蒙的灰彌漫在天際,很快,這灰色變得厚重起來,天慢慢變黑。
李桑桑伸出手,隔著高樟的袖子握住他的手臂,她用了力氣,潛藏著無數(shù)的思緒:“殿下,今晚小心。”
高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你也是,一定小心。”
李桑桑和高樟告別后,回到自己的帳篷處。
遠遠地,她看見了一個高大的黑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她明白,今天這一遭是躲不過去的。
高桓的臉隱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他的聲音也很模糊,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桑桑,你去了哪里?”
李桑桑抬起眸子:“六殿下,我去了哪里和你沒有關(guān)系,請你好自為之。”
高桓動作突兀地走了過來,他緊緊握著李桑桑的手腕,他眼中有掙扎的痛苦之色:“桑桑,為什么這么對我?”
李桑桑看著他:“殿下,我不明白。”
高桓舉起了他的左手,他手上拿著那把落日弓。
他的聲音有些干啞:“昨天我很高興,因為你來找我,我也很痛苦,因為我知道你找我,是想要我輸?shù)艚袢盏谋荣悾阆胍缵A。”
李桑桑心口一緊,他昨天就已經(jīng)知道?
她沒來得及問,高桓接著說道:“今天第二箭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神色,我知道你不開心,你不愿意看到我贏,而我只想你開心一點,所以,我第二局,第三局統(tǒng)統(tǒng)輸給了三哥。”
高桓的手愈發(fā)用力,讓李桑桑的手腕有些生疼:“但是我并不知道,你不光是為了他贏,你更是為了嫁給他。我親手將你送給了他,你叫我如何甘心?”
他烏黑的眸子中有癲狂的情緒在瘋狂涌動:“你夜夜睡在我身邊,現(xiàn)在卻要做我的三嫂?”
高桓的瘋狂像是一幕獨角戲,因為李桑桑是分外冷靜的,她平淡地說道:“毀你弓箭的事,是我做得不磊落,但是,你將我困在祈福臺,夜夜來找我,你難道做得磊落?我們扯平了,我并不欠你。”
她冷笑了一聲:“夜夜睡在你身邊……這難道不是殿下強迫的嗎?現(xiàn)在殿下卻仿佛成了受害者。”
看著對他冷笑的李桑桑,高桓心中恐慌起來,剝除了所有假裝出來的馴服,李桑桑的冷漠讓他無所適從,他只感覺到李桑桑從此要離開他,永遠離開他。
高桓想要將李桑桑緊緊摟進懷里,但李桑桑卻退了一步。
高桓眼神黯淡下來,他低下頭,過了很久,他重新抬起頭來,眼角帶著緊繃的溫和的笑:“桑桑,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嗎?為什么拒絕我,為什么討厭我?”
李桑桑沉浸在往事中,用極慢的語調(diào)說道:“因為我,看透你的本質(zhì)。”
高桓不解。
李桑桑直視著他:“我看透你的本質(zhì),你只會愛你自己。”
李桑桑笑了一下:“你百般糾纏我,只是因為你不甘心。假如今日天子將你我賜婚,你心中一定會藏著不甘。我的不遜,我的拒絕都會成為你心中的一根刺,你會將我放在你的后院,不聞不問,直到我低頭,對嗎。”
高桓的身子晃了一下。
他像是站在陽光底下,被人血淋淋地剖開,他的肺腑,他的心臟一覽無余。
他回想起前世。
李桑桑說得沒錯,如果沒有她那日決絕的墜落,他始終是那個自私自傲的人。
他曾經(jīng)怨過李桑桑的虛假真心,他將她困在東宮,只想看她低頭。
后來的許多時候,他明明可以解釋,明明可以挽回,但他卻在等著她低頭。
高桓感到指尖冰涼。
李桑桑的目光落在高桓手上殘破的落日弓上,她嗤笑了一聲:“這把落日弓,在圣上手上的時候,你很想要得到,得到后,你開始怨恨起它曾經(jīng)的觸不可及。”
李桑桑的聲音在寒夜中很輕,卻在高桓心中猶如驚雷:“求之不得,棄之如履。”
她的臉上出現(xiàn)了憐憫和冷漠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你永遠在走重復(fù)的路,追逐原本不屬于你的東西,卻對已擁有的東西,不屑一顧。這樣的你,不配被愛。”
李桑桑說:“殿下,你只愛你自己,在宮里,你使勁了手段,只是想要將我困在你身邊,你覺得你很痛苦?因為我的選擇是吳王殿下?”她笑了一下,“但你不曾想過我在你身邊是否痛苦,我現(xiàn)在告訴你,在你身邊的每個夜里,我都痛苦得不能自抑。”
她說:“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點的憐憫,那么請殿下放過我,請殿下放我一條活路。”
高桓渾身一震,他沉默了很久,他的手臂青筋賁出,李桑桑以為他在憤怒,她等待著高桓暴起的那一刻。
但是高桓的手握著弓,用力到顫抖,他臉上的笑容不減:“桑桑,你有喜歡過我嗎?”
他似一個絕望的囚徒,還在問一個不可能的結(jié)果。
他仿佛忘了,眼前的李桑桑一直以來對他不假辭色,他似乎在問那個已經(jīng)離他而去的李桑桑,那個曾經(jīng)對他有過百般柔情的李桑桑。
李桑桑垂下眼睛:“從來沒有喜歡你,也不會有任何可能會喜歡你,如果你曾經(jīng)以為我喜歡過你,那一定是我騙你的。”
不知為什么,高桓覺得這不光是如今的李桑桑的回答,更是那個他忽視過,虧待過,傷害過的李桑桑的回答。
高桓的手指靜靜握著弓弦,他的手心被割出了傷口,淡淡的血腥味散開。
高桓說道:“我對不起你。”
李桑桑說道:“不,這種話不需要多說。”
她從袖子中拉出了一塊玉佩,蟠龍紋的青玉,高桓一眼就認出,這是五年前他塞給李桑桑的信物。
高桓絕望到墜入深淵的心忽然動了一下,他眼中的希冀在微弱地晃動:“你留著它……”
話音未落,李桑桑將它扔到了高桓的腳下。
高桓腳下有一塊嶙峋的石頭,一聲脆響,蟠龍紋青玉佩被磕破成了兩半。
李桑桑轉(zhuǎn)身,她的聲音飄在高桓耳邊:“還給你,我們之間,再無瓜葛。”
不遠處的篝火堆旁,宮女們在低聲說笑,這是她們難得的自由輕松時刻。
山林深處,有哨聲響起,王孫公子們大笑談?wù)撝袢盏氖斋@。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切都是歡欣愉悅的。
夜愈發(fā)的黑,高桓跌入了無間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我已經(jīng)燒焦了,麻煩關(guān)一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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