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碧色淚盈于睫,睜著紅腫的雙目茫然地看著所有人,似一只受了驚的小鹿,無辜得能欺騙所有人。
太子哥哥,沈知言,御王,父皇……
他們的面上沒有半分憐憫,沒有半分寬恕,只有冰冷無情的目光,他們都要逼死她。
她忽然想笑,他們是她曾經最親的親人,可是現在變成了劊子手,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心里涌現流水般的悲涼,她應該怎么辦?
她絕望而潰亂地縱聲大笑,“哈哈哈……你們都要逼死我嗎?”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不過慕容辭覺得她根本沒有值得可憐的地方。她的所思所想跟常人大為迥異,“沒有人要逼死你,是你自作孽不可活。你殺害那么多人,可有想過那些死者臨死之際多么的絕望?可有想過死者的親人也會悲傷欲絕?可有想過那些死者是無辜的,因為你的兇殘嗜血而無辜喪命。”
“是啊,我害死那么多人,我該死……”忽然,蘭碧色伏在地上爬到慕容彧的腳邊,好似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嘶啞地哀求,“王爺,碧色罪該萬死,碧色死不足惜……可是碧色是真心喜歡王爺的,碧色愿為奴為婢,一輩子做牛做馬伺候王爺……碧色可以立即去死,為那些被碧色所害的無辜死者償命,可是碧色想茍活著贖罪……碧色愿在御王府伺候王爺,為自己做的孽贖罪……懇求王爺成全……”
“你沒有資格。”慕容彧根本不看她一眼,冷寒道,“還請陛下發落。”
“王爺……”她痛哭流涕,哭聲哀切,忽然,她又想到昔日的姐妹最仁善,向蘭夢色哀求,“姐姐,你現在是公主了……我是千該萬死,可是讓我茍活著贖罪不是最大的懲處嗎?姐姐,只要你愿意向陛下開口求情,陛下一定會恩準的……姐姐,好歹我們姐妹一場……”
“陛下,不如……”見她在生死關頭垂死掙扎,蘭夢色終究心軟了,可是那些無辜的死者怎么辦?就白白死了嗎?
“你雙手沾滿了鮮血,你以為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嗎?你不死,何以告慰那些冤死的亡靈?”慕容辭沉聲喝道,“父皇,兒臣以為,蘭碧色欺君罔上,殘殺無辜,心如蛇蝎,數罪并罰,理當判斬立決!”
“拖下去!”慕容承語聲冷厲,內心深處依然有一絲的不舍,可是很快就被欺瞞、被戲耍五年的痛恨厭惡感取代了。
“公主,奴婢來救你!”
一道凌厲的聲音突兀地從外面傳來。
恰時,兩個侍衛抓著蘭碧色,準備押出去。她聽見這話,知道是玉煙,心里不知是悲是喜。只有玉煙對她忠心耿耿,永遠不會背叛她。
玉煙的輕功極好,似一只鳥兒輕盈地飛掠進來,快似驚電。
琴若眼疾身快地飛身掠去,與此同時抽出腰間軟劍刺向她。這一劍直刺她的要害,凌厲迅速。
那些侍衛擔心陛下、御王受到傷害,也想力爭表現贏得晉升的機會,因此紛紛撲向那個驀然出現的宮女。
玉煙還沒靠近主子,就已經被琴若、侍衛擒住,再怎么掙扎也沒用。
蘭碧色原本還寄予一絲希望能逃脫,而今唯一的希望也被撲滅。她萬念俱灰,任由侍衛押著離去。
牙婆也被宮女帶下去,接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蘭夢色。
蘭夢色發現眾人都在看自己,窘迫地垂頭,不知所措,心里有點亂——她真的是當今陛下的女兒?是皇家公主?陛下是她的親生父親?那個太子殿下是她的親兄長?
她不敢想象,難以置信,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這十八年來,她心性豁達,樂天知命,隨遇而安,倘若今日她的人生命運發生巨大的轉變,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慕容辭把檀珠手鏈放在她手里,溫柔道:“蘭姑娘,本宮的父皇便是你的父皇,快過去拜見父皇。”
蘭夢色點點頭,內心怯怯,舉止卻是落落大方。她下跪叩拜,行伏地大禮,“夢色拜見……陛……下……”
慕容彧站起身笑道:“陛下,這位姑娘才是陛下的親生女兒。這才是真正的公主風范,仁善寬容,胸襟不俗。”
慕容承支起身子伸手向她,面上浮現慈祥和藹的笑容,“好孩子……快起來吧。”
眼眸眨了眨,濕了。
“蘭……不對,公主,要改口了。”沈知言溫潤地笑。
“皇妹,快叫父皇。”慕容辭含笑催促。
“我……”蘭夢色看看兄長,又看看父皇,櫻紅的唇瓣蠕動了一下,最終輕柔道,“父皇。”
“好好好。”慕容承握住女兒的小手,雙目淚光閃爍,“孩子,你流落民間十七年,吃了這么多苦,朕對不住你,往后朕會好好補償你。”
“父皇,兒臣不苦,兒臣慶幸今日能找到親生父母。往后兒臣定會盡心侍奉父皇,向父皇盡孝。”蘭夢色語聲溫柔,端莊大方,十分得體。
“咦,公主不是年十七嗎?之前公主在大理寺自稱是十八歲。”沈知言不解道。
“皇妹年幼流落民間,如何知道自己的年紀?綴錦坊的牙婆買了皇妹,也不知皇妹究竟是幾歲。”慕容辭笑道。
“孩子,你年方十七,不是十八。”慕容承爽朗地笑起來,“孩子,朕為你取個名吧。瀾,慕容瀾,你喜歡嗎?”
“父皇賜的名,兒臣自然喜歡。”蘭夢色,不,慕容瀾清雅地笑。
“父皇,皇妹貴為公主,應該有個封號,這是雙喜臨門呢。”慕容辭笑道。
“朕好好想想……”慕容承想了想,眉頭微皺,“御王,不如你提議一個封號。”
“臣便想一個算是拋磚引玉吧。”慕容彧好似隨意地想了想,“無憂公主。”
“無憂……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好好好。”慕容承慈眉善目地問,“瀾兒,無憂公主這個封號,你可喜歡?”
“兒臣喜歡。”慕容瀾含笑而語。
“孩子,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從今往后,你是朕的女兒,是萬千寵愛、人人敬仰的大燕無憂公主。”他縱聲大笑,龍顏大悅,心情歡暢。
“父皇,冊封皇妹為公主是大事,冊封典禮不如讓兒臣操辦吧。不過,這件事和蘭碧色一事如何對臣民交代?”慕容辭拿不準主意,冊封新的公主那不是相當于告訴臣民,五年前皇家錯認了昭華公主,鬧了一場大烏龍嗎?
“這件事倒是有點棘手,御王,你有何想法?”慕容承問慕容彧。
慕容彧朗聲道:“陛下,未免百姓過多揣測,或對無憂公主指指點點,臣以為還是開誠布公為好。”
慕容辭的想法跟他一樣,道:“父皇,承認五年前錯認了蘭碧色并不是失顏面的事,為皇妹正名才是最重要的。再者,蘭碧色心性狡詐歹毒,父皇、喬妃受她蒙蔽也是人之常情,誰能知道她竟然膽敢欺君罔上,是不是?”
慕容彧接著道:“殿下言之有理,蘭碧色是罪魁禍首,理當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慕容承點點頭,“那賤人便由御王全權處置吧。”
慕容彧拱手道:“臣領旨。”
在這兒鬧了這么一場,坐了這么久,慕容承頗為倦怠,神思不濟,更因為被疼愛了五年的假公主欺騙而心力交瘁,快支撐不住了。慕容辭連忙吩咐內侍護送他回清元殿。
“父皇,兒臣不能在母妃生前向她好好盡孝,兒臣想陪陪母妃。”慕容瀾求道。
“也好,這是你一片孝心。今夜你便在此陪陪你母妃。”慕容承摸摸她的頭,在內侍的攙扶下離去。
“皇妹,今日你暫且在偏殿歇息,本宮讓琴若留下主持大局,你有什么事就吩咐琴若去辦。”慕容辭擔心的是,慕容瀾初來乍到,對宮里不熟悉,難免舉目無親。
再者,蘭碧色在宮里五年,多少有幾個忠仆,倘若有人對慕容瀾不利,她求助無門,是大大的不妙。
慕容瀾如畫的眉目溢滿了感激,“謝太子哥哥考慮周到。”
……
從毓秀殿出來,慕容辭、慕容彧和沈知言并肩而行,她走在中間。
沈知言興奮地問:“殿下,王爺,哪日將蘭碧色斬首示眾?”
慕容彧好似在說一件芝麻綠豆大的事那般隨意,“明日。”
沈知言又問:“殿下,你什么時候把綴錦坊的牙婆帶到京城的?你什么時候知道蘭碧色有犯案嫌疑的?又是如何知道蘭碧色奪了公主的檀珠手鏈、竊取了公主的公主身份?”
郁悶的是,殿下查到這么多,卻不跟他說。
慕容辭沒有回答,早在她懷疑綴錦坊的時候就吩咐容湛派人到揚州打探。去揚州的人查到什么就飛鴿傳書到京城報信,她讓他們深入探查,果然得到驚天秘密。
眼見殿下沒有回答,沈知言也沒有追問,或許在御王面前,殿下不好說太多。
“可惜的是,四名死者的頭顱還沒找到。”
“去問問玉煙,應該會有收獲。”她慶幸的是,真正的公主沒有慘遭毒手,也虧得蘭碧色一時心軟。
“我立即去問。”他拱手辭別,往天牢飛奔。
“殿下抽絲剝繭的推演斷案本事越發厲害了。”慕容彧輕笑。
“其實,蘭碧色的頭腦不一般,只可惜走了歪路。”慕容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