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話問得倒是有些刁鉆。

駱林乃是公認的杏林第一高手，在大順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天子之家也對他器重有加。

而如今他卻說有人比他更有本事，那不是變相罵天子識人不慧嗎？

皇帝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太后疼痛減緩了之后，聽到駱林這話，也為他捏把冷汗。

太后久病，一直以來都是駱林為她醫治的，心中難免也會有些偏袒。

她覺得，駱院判沒有必要為了她這病白白得罪了皇帝。

不過太后心中也有一絲感慨，駱林是個真正的好大夫，為了讓她這個病痊愈，肯與皇帝說出實情，心里頭對駱林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

“是。”駱林的態度十分堅決，這回答擲地有聲。

“是誰？”皇帝的語氣當中聽不出情緒。

“便是小女。”

若是這話放在以前說，那皇帝定然會以為駱林是在開玩笑。

在指婚之后皇帝被皇后說了一通，就是因為指婚之前沒有調查清楚駱家女兒的事情。

駱一笑是京中出了名的廢物，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但是當時圣旨已經下了，駱家實力也不容小覷，皇帝也就只能將錯就錯了。

可是想到上一次，皇帝自己的頭疼病可是駱一笑在眾目睽睽之下治好了的，他也不得不考慮駱一笑的確有可能醫得好太后。

“那便請駱小姐進來吧。”皇帝道。

駱一笑在外頭站著，里面一個太監出來請她進去的時候，她正在等菱角送蛇酒過來。

難道是父親在里面出了什么問題？這是駱一笑第一個想到的問題，但是現在蛇酒還沒有送到，也急不得。

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先應付一下眼下最主要的問題。

她跟著那太監走進去。

屋子里的氣氛有點壓抑。

上首坐著皇帝和皇后，南郭尋站在皇帝身邊。

太后半坐在軟榻上，面前跪著駱林。

駱一笑進去，先對每個人都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禮，然后抬頭看著皇帝。

皇帝的眼中對駱一笑顯然沒有太信任。

一個連禮儀都沒有學好的小女娃娃，會有駱院判說的那么大本事？

上一次她救駕的事情，也都是后來聽身邊服侍的人說的，他當時暈過去了，也沒有親眼見過。

如今又看到駱一笑是這個樣子，心中又生出懷疑。

“駱小姐有法子醫好太后的病？”如果駱一笑沒有聽錯的話，那語氣當中怎么有點嘲諷的感覺？

駱一笑記得上一次見這位皇帝的時候沒說上話，對他沒有太深刻的印象，但是這一次，只聽他說了一句話，心里便對這個皇帝沒有多大好感。

看來跟南郭尋還的確是親父子，都是讓人沒法喜歡起來的類型。

“能不能讓臣女先看看太后。”

駱一笑對于古代人那一套一套的白話文說辭一點研究都沒有。

如果是一般大家閨秀，這個時候應該謙虛地說一句，“請容臣女先為太后娘娘診脈。”這樣的文縐縐話才對。

不過她駱一笑可是京中出了名的廢物。

談吐之間，皇帝幾乎已經確認了駱一笑是沒什么本事，駱林舉薦了自己女兒上來，難不成是有什么不該有的私心？

那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駱林的身上，只是駱林恭恭敬敬地跪著，倒是看不出來有什么不對。

這個時候太后突然開口道：“這位便是那日鳳陽行宮答太子問話的那位駱小姐吧？”太后的語氣當中充滿了驚喜。

別人不喜歡她，她自然也不喜歡對方。

但是如果對方對她熱情，她自然也不愿意與人為惡。

太后這個老太太，她的確很喜歡。

想到那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笑到直打嗝，可見也是有點小孩子心性的。

駱一笑頷首答道：“是的。”

皇帝蹙了蹙眉頭，看著駱林的眼光又更加深了幾分。

這個丫頭果真沒有規矩！

半坐在軟榻上的可愛老太太挺直了身子，對駱一笑揮揮手，“來，過來哀家身邊坐。”

太后一見駱一笑就喜歡。

第一是因為駱家人的關系，還有是因為她現在被指婚給太子，是太后將來的孫媳婦，最重要的一點，太后覺得這小女娃子很合眼緣。

以往太后是見過駱一笑的，不過那時候她總是怯生生的，哪里敢像現在這樣與人說話。

那個跟冰凍過似的孫兒南郭尋，她也有法子讓他發怒，這也是駱家小姐的本事了，倒是應了前人說的那歡喜冤家的說法了。

太后越是這樣想，看著駱一笑就笑得越發開懷了。

駱一笑看了一眼駱林，駱林點點頭，駱一笑便走過去坐在了太后身邊。

不過她剛一上前卻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她先是將手放在太后一邊的膝蓋上揉了揉，太后倒抽了一口涼氣，表情十分痛苦。

皇帝剛想出聲指責，卻聽到駱一笑問道：“太后，是這里疼嗎？”

太后點點頭，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在場所有人這才反應過來駱一笑是在問診，但是他們卻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問診方式。

以前宮中太醫們問診都是依靠診脈。

駱林的眼睛都瞪大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用這樣的辦法直接去接觸患者的患處。

雖說這樣的辦法過于大膽，但是這絕對是最直接有效的。

接著駱一笑又將手放在太后另外一處膝關節處，身子也從軟榻處挪了下來，蹲在了地上，又揉了揉另一邊的膝關節。

太后又是痛得倒抽一口涼氣，“這里也疼。”還沒等駱一笑問話，太后便已經回答了。

雖然沒有先進的儀器設備，但是駱一笑已經大概猜到了太后是什么病癥。

為了謹慎起見，她又問太后：“太后，您的骨痛不僅僅只有膝蓋這一處地方吧？”

“是啊，這骨痛病犯起來的時候，折磨得哀家總是夜不能寐。”

按照駱一笑的判斷，太后所患的應該是風濕性關節炎，這種病癥除了關節的對稱性疼痛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特點，那就是游走性疼痛。

游走性疼痛表現為，一個關節的疼痛好轉后或還未明顯好轉，另一關節又受到侵襲，發生疼痛。

按照太后現在的描述，她基本上可以確診為該項疾病。

“駱小姐，哀家的骨痛病可有法子根治？”太后看著駱一笑的表情，是駱一笑最為熟悉的。

那是前世的時候她經常接觸到的，那些病人對于恢復的渴望，那樣的眼神，是她不管再重生幾輩子都忘不掉的。

駱一笑勾起唇角，看著太后笑得十分可愛，“太后，我有辦法的。”

太后聽到駱一笑這么說，原本陰翳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光亮，整個人看起來都有活力了許多。

完全沒有了駱林剛進門的時候看到的那副惡疾纏身、面如死灰的樣子。

駱一笑在跟太后說話的時候，她的冷靜與專業，讓南郭尋的眼睛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沒有辦法挪開。

這樣的她很有魅力。

上一次在京郊發生時疫的時候，她也是像現在一樣，讓人不由地就會產生信服。

“那駱小姐是要用什么法子來醫治太后呢？”皇帝問道。

盡管駱一笑的冷靜與專業讓人刮目相看，但是在她沒有拿出辦法來之前皇帝還是沒有辦法輕易相信她。

這時候，外頭的太監進來稟報，說是駱小姐家的丫頭在外頭求見。

駱一笑一聽，心頭暗道，來得正是時候。

她知道是菱角帶了五步蛇酒過來，對皇帝說道：“皇上，臣女的丫頭是帶了臣女要的東西來，請您讓她進來。”

皇帝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讓她進來吧。”

他反正也不相信駱一笑真的有辦法救太后，但是看太后那么喜歡這個小女娃，就當是哄太后開心了。

菱角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腳都有點兒發軟。

進來請安之后，就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動彈。

駱一笑自個兒走過去把那壇子蛇酒拿了過來。

“這是什么？”皇后的眼神十分好奇。

駱林的眸子也顯出疑問。

“五步蛇酒。”駱一笑淡然答道。

在場所有人嚇得說不出話來，只有南郭尋一人面上露出微微一笑。

“你好大的膽子，這樣的毒物居然敢拿到太后面前！”跟在太后身邊的錢嬤嬤也不管還有這么多主子在，當場就失態了。

但是駱一笑卻是一點都不著急。

“駱院判，你家女兒當真是大膽啊。”皇后道。

駱林對皇后磕了一個頭，賠了句罪，回頭又看著自個兒女兒，那眼神里頭也是充滿了復雜。

要說他剛開始相信女兒的話，那么現在她拿出來的東西確實是讓人匪夷所思。

“還沒有試過，皇后娘娘怎么知道臣女大膽？”駱一笑面對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后，一點也不露怯。

“你還想在太后身上試這東西？”這話是皇帝說的，而且看上去他的臉已經變了好幾次顏色。

“是的，五步蛇雖然有毒，但是它的毒液主要成分是蛋白質，在經過酒精作用之后變質，對人身體非常有益。”駱一笑解釋道。

但是她發現自己說完之后，所有人皆是一副“你在說什么”的表情盯著她。

她才想到，自己說的有些詞語他們可能沒有辦法理解。

“兒臣相信駱小姐有辦法治療皇祖母的骨痛。”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南郭尋此時突然開口。

震驚的眾人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

南郭尋雖然一直在旁邊，但是他已經看清楚了眼下的局勢。

駱一笑這次被推出來，顯然駱院判的初衷是好的，他想為皇家盡忠，而且也看得出來他很相信自己的女兒，他有一定的把握駱一笑能夠治好太后的病。

但是駱一笑卻偏偏拿出了上一次在碧雪池的那些五步蛇制的酒。

五步蛇，五步蛇，光聽名字就讓人膽寒，中毒之人五步以內便可斃命。

現在駱一笑卻說要用五步蛇酒給太后治病，南郭尋覺得，皇帝沒有直接叫人把駱一笑給拖出去殺了，已經很克制了。

帝后明顯不相信駱一笑，這個時候形勢就有點微妙了。

事情如果繼續這樣僵持得不到解決，那以南郭尋對皇帝的了解，懲罰駱一笑勢在必行，而且他的心中會對駱家埋下一根刺，一旦君王對臣子產生了懷疑，往往臣子都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所以，南郭尋決定站出來為駱一笑說一句話。

他也是第一次聽說五步蛇酒能夠用在人的身上，他同樣認為這樣的法子太過于駭人聽聞，但是以他對駱一笑的了解，她從不把人的性命當做兒戲，這樣做肯定有她的理由。

“請父皇允許駱小姐為太后診病。”南郭尋的聲音充滿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