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出岫消失在水中,變得無影無蹤,云想容尚有些呆滯。她怔怔看著那個鑿穿的洞口許久,不敢相信出岫能有這么大的膽子,竟敢在不會鳧水的情況下舍命逃生。尤其,此處還是一條河道,水流湍急,水量頗深。
原本按照出岫的計劃,此時云想容應(yīng)該保持沉默,給出岫順流而下逃生的機會,直到整個艙底進(jìn)滿了水,她再驚呼救命。
但此時此刻,云想容并不想照此計劃進(jìn)行。
是否要幫助出岫?不!只要出岫在,沈予永無可能屬于她!唯有出岫死去,再也不存活在這世上,沈予才會正視她這個妻子,留在她身邊!她要這個男人!志在必得!
云想容清楚地認(rèn)識到,沈予是打骨子里將女人當(dāng)成弱者,他曾歷經(jīng)千紅百媚無數(shù),并不在意女人的貞操!因此,即便出岫被無數(shù)個男人強暴,沈予的心意也絕不會改變!也許還會更加憐惜出岫!
若要讓沈予死心,出岫必須得死!而她云想容,照樣可以為沈予生兒育女!人心皆是肉長成,五年、十年她等得起!就如同沈予的執(zhí)著感動了出岫,她也能用自己的執(zhí)著感動沈予!
但前提時,出岫不能活著!絕不能活著!
云想容越想越覺得激動,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倘若出岫逃跑失敗再次被抓,明瓔必然會怒急,從而對出岫痛下殺手。如此一來,她自己才有希望得到沈予的心!
這個惡毒的想法占據(jù)了云想容的全部心神,在她腦海之中狠狠叫囂,如同一只作祟的鬼魅,漸漸泯滅了她的良心
云想容一直看著那被鑿穿的洞口,開始醞釀如何倒戈明瓔,她不僅要讓出岫再次被抓住,還得讓明瓔惱羞成怒,置出岫于死地!
河水源源不斷地上涌至船艙內(nèi),漸漸淹沒到云想容的腰際。然而尚未等她開口呼救,船上的綁匪們已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妥之處,開始三三兩兩地大叫起來:“怎么回事兒?這船不穩(wěn)當(dāng)了!”
艙底太狹窄,云想容的身子站不直,已被來勢洶洶的河水淹沒了脖頸。直到這一刻她才猛然醒悟過來,一旦艙底淹滿,這艘船將會沉沒!于是她終于大叫出聲:“來人!來人!艙底破了!救命!”
又是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從她頭頂傳來,艙門再次被打開!云想容在水中奮力朝艙門處走去,邊走邊喊道:“救命!救命!她將我打昏了!自己鑿破船艙跑了!”
“跑了!”其中一個蒙面的綁匪大驚:“好厲害的娘兒們!咱們都被她騙了!”
云想容使勁揚起頭,唯恐被河水淹沒,她伸出雙手開始撲騰著掙扎:“救我!快救我!她順著河水往下游跑了!”此刻她已不管不顧,將出岫的計劃全盤托出。
“跑了?!”明瓔的聲音也隨之傳來,帶著無盡的惱恨與憤怒,厲聲喝道:“加快行船!務(wù)必把那賤人找出來!”
“不行!”其中一個綁匪立刻說道:“你沒看艙底破了嗎?這船快沉了!必須要盡快靠岸!”
明瓔卻似發(fā)了瘋一樣,惡狠狠地罵道:“你們這群廢物!收了我的錢,竟然弄這么一條破船!她一個女人就輕松把艙底鑿穿個洞!不行!一定要找著她,絕不能讓她跑了!”
聽聞明瓔此言,綁匪頭子也有些心虛。當(dāng)時他們收了明瓔不少錢,裝扮成上香的香客潛伏在嵐山寺里,明瓔給了他們不少掩護(hù)。他們也的確是為了省錢,才租用了一條小船,只想盡快行出房州水域交差收線怎料想那柔柔弱弱的婆娘能有這么大本事,竟把艙底鑿穿了!
綁匪頭子此刻也是懊悔不已,只怕自己到最后人財兩空,于是忙道:“夫人你放心,她一個婆娘能跑到哪兒去?這河水湍急,指不定她已經(jīng)淹死了!咱們趕緊靠岸,一旦換了新船立刻追她!否則再耽擱下去,兄弟們都要葬身魚腹!”
明瓔聞言心有不甘,還想再反駁,此刻船身卻忽然一搖,眾人立刻覺得船板往下沉了幾分。這下子就連明瓔也害怕了,立刻喝道:“那還廢話什么!趕快靠岸!”
言罷她看了一眼在水中撲騰的云想容,咬牙切齒地道:“這女人不能死,把她給我弄上來!”
綁匪們只得下艙將云想容撈出艙底,而她此刻早已渾身濕透,乏力地跌坐在船板上,再也站不起來。
其他綁匪們加緊拋錨靠岸,明瓔扶著桅桿搖搖晃晃半晌,才勉強站穩(wěn),俯身看她:“必定是你幫她逃跑的!怎么?現(xiàn)在又后悔了?”
云想容被嗆得咳嗽一陣,張口把河水全都吐了出來。她沒有否認(rèn)明瓔的問話,只大口喘著氣道:“她對我說,她要順著水流往下游走你若能找到她,直接一刀結(jié)果了她罷。”
“不!我要讓她身敗名裂!那個賤妓!”明瓔死死握緊桅桿,正打算再說話,忽然“咚”的一聲巨響傳出,船身被震得左右搖擺不止,不過幸好沒有翻船。
“怎么回事兒?”明瓔也顧不得云想容,立刻尖著嗓子高聲詢問。
“咱們想靠岸,后頭有艘大船行得太快,撞上咱們船尾了!不礙事!”綁匪頭子剛說完話,只聽“叮”的一聲響,錨鉤已順利拋下,勾住了岸上的礁石。
明瓔終于松了一口氣,俯身拽住云想容一條濕漉漉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跟我走!若是找不到那賤人,你就替她陪葬!”
云想容勉強從船板上站起身,冷冷回看她一眼:“殺了我,你會后悔的!”
*****
船上,兩個惡毒的女人彼此交涉;船下,出岫卻是另有主意。事實上,早在明瓔說出“讓你們母子茍合一番”這句話時,她便想起了云想容今日的反常——云承聽聞生父云潭來訪時,曾著急返回云府,可云想容仿佛特別不愿讓他走
因此,方才出岫在擬定計劃時,刻意留了一手,沒對云想容說實話。亦或者說,她有意試探云想容:
按照出岫原本的計劃,河水如此湍急,只要自己一下水,便能順流而下。但其實這法子十分兇險,很容易就會被河流沖得無影無蹤,溺死在水中。所以,在真正下水之前,她摸到了船底的繩索時,便已改變主意,打算抓緊繩索等待沉船。
她知道綁匪們不會眼睜睜看著船只沉沒,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靠岸,而她只要能撐到船只靠岸,便能趁著夜色尋到機會上岸。
雖說煙嵐城四季如春,氣候暖濕,然夜里的河水仍舊冰冷難耐。夜色深沉,出岫閉氣下水之后情知睜眼無用,便索性緊閉雙眼,用手摸索著船底的繩索,然后牢牢抓住不放。
她的鼻息中、耳中都被滿滿灌入了河水,出岫藏在船底靜心等待,見船上一直沒有任何動靜,心中不禁長舒一口氣,暗道云想容沒有出賣她的行蹤。
如此這般等了許久,船只終于開始移動靠岸。出岫正自心中竊喜,此時船身卻忽然一陣劇烈震動,連帶她自己也在水中一翻,險些手滑沒能抓牢繩索。出岫在水中定了定神,這才意識到是有大船撞上了這艘將沉的小船。
驀地,出岫心中撥云見日,生出一線希望!她一只手死死握住繩索,另一只手摸索到胸前的水囊,打開扎口狠狠吸了一口氣,然后又再次將水囊扎緊。
多吸一口氣,她便能多撐一刻!胸前水囊里的空氣是她賴以生存的全部力量!出岫聚精會神地拽著繩索緩緩?fù)螅瑑H憑雙臂的力量帶動整個身軀逆水后移。如此反復(fù)吸了好幾次氣,終于將水囊吸干,而她也終于如愿,摸到了那艘大船的船頭。
出岫將頭悄悄伸出水面,一直等到相撞的兩只船交涉完畢,明瓔的船也急速靠岸之后,她才開始呼喊救命,死命抱住船頭不放,狠狠往船身上擊打。
這艘大船為木材所造,出岫拍打其上,發(fā)出了陣陣響聲。船頭站著的一個奴仆聽見動靜,連忙對主人稟道:“少爺,好像有人溺水求救。”
這艘船的主人是個年輕公子,他想起方才與前頭一只行船相撞,還以為是那艘船上的人被撞得落水,于是連忙命道:“快下去救人!”
“是。”那奴仆熟識水性,一個猛扎跳入水中,不多時,先將出岫托了上來,自己才重新爬上船。
此時此刻,出岫已然渾身脫力,再撐一刻只怕便要淹死在這水里了。她大聲咳嗽著、喘著氣,躺在船板上一動不動,險要昏死過去。
“姑娘沒事罷?”年輕公子俯身看向出岫,只瞧了她一眼,立刻驚呼出聲:“品言!”
他話音落下,身旁提著燈籠的奴仆也湊過來看:“大小姐!”
出岫恍惚了好一陣,才意識到他們認(rèn)錯了人。她緩緩睜開雙眼,抬眸看向她的救命恩人,虛弱地道:“我不是。”
年輕公子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終于反應(yīng)過來:“你是出岫夫人?”
出岫勉力點頭,回憶半晌才想起來,“品言”是夏嫣然的小字。她咳嗽一聲,使盡渾身力氣支起身子再問:“多謝公子救命之恩您是?”
年輕公子蹙眉,低沉著聲音回道:“我叫夏錦程,品言是我妹妹。”
聽聞此言,出岫只覺得百感交集。原來,她竟是被夏嫣然的哥哥所救!但此時此刻,她還不能昏過去,至少要先向云府報個平安,還要讓官兵將明瓔和那些綁匪繩之于法。
想到此處,出岫強撐著最后一絲神識,拽著夏錦程的衣袍下擺,懇求道:“勞煩公子替妾身知會云府。還有告訴誠王,去抓明瓔”
一句話囑咐完畢,她終于渾身脫力昏死過去。
“你說什么?讓誠王去抓誰?”夏錦程沒有聽到出岫最后一句話,忍不住俯身再問,又連忙將手探入她鼻息之間,這才松了口氣:“她還活著。”
話音剛落,河岸上忽然亮起連綿火光,只見有大隊士兵高擎火把,騎馬狂奔而來,迅速將這個渡口重重包圍。而那當(dāng)先一騎,紫衣怒馬、颯颯挺姿,縱使夜色太深看不清面貌,夏錦程也猜到了他是何人——
能深夜調(diào)動大批軍士圍堵河道渡口,又是在房州境內(nèi),必是誠王聶沛瀟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