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沈予去了云府,這邊廂出岫也和聶沛瀟來到房州大牢。昨日明氏兄妹一番折騰,傷在出岫身,疼在誠王心,因而今日一大早,他便親自來到云府接出岫,也不說去哪兒,一徑賣著關(guān)子。
馬車在路上足足行了兩個時辰,一直到了煙嵐城南郊,那座傳說中森冷恐怖的大牢映入眼簾,出岫才知道聶沛瀟把自己帶到了什么地方。四下望了望,其實這是一處風(fēng)景很好的勝地,山水俱全,郁郁蔥蔥,正是踏青出游的好去處。
可房州大牢建在此地,又派了重兵層層把守,閑人不得靠近,因此,這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便成了軍事重地,漸漸荒蕪了。
出岫有些不解,為何當(dāng)初慕王要把房州大牢建在這么美的地方?不過慕王的心思向來非比尋常,他選址在此也必定有因。但這里是關(guān)押重犯之地,聶沛瀟為何要帶自己前來?出岫心中如是想著,便問道:“殿下帶我來此做什么?”
“替你出氣!”聶沛瀟翻身下馬道:“走!去看看他們兩兄妹如何了!
原來聶沛瀟將明氏兄妹關(guān)押在此了,這未免有些小題大做出岫哭笑不得:“您這是何必!
“怎么?明瓔從前欺負你也就罷了,如今你是出岫夫人,她還敢公然在云府動手。這等驕縱惡毒的女子,難道不該教訓(xùn)教訓(xùn)?”聶沛瀟冷哼一聲:“還有明璋,我老早就看不慣了!
出岫仍是站著不動,躊躇片刻道:“殿下,咱們還是回去罷!
聶沛瀟見她一副閑事不惹的模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怕什么?萬事有我擔(dān)待著。就算今日把她整死了,也不是你的責(zé)任。”
出岫聞言一驚:“您對明氏兄妹用刑了?”
“用刑?倒還不至于!甭櫯鏋t薄唇如削,笑道:“我只是讓他們看了看別人受刑!
“別人受刑?什么刑?”出岫下意識地再問。
這一次,聶沛瀟卻沒有回話,隱晦地道:“你不需知道!闭f著他又作勢推了出岫一把:“走罷,都到門口了怎能不進去?”
出岫被聶沛瀟輕推著背部,被動地往前趔趄了兩步。暮春時節(jié)衣衫單薄,她能感到背心正中有一只溫?zé)岬氖终聘苍谄渖,而那種感覺令她渾身不舒服。
出岫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向后閃身避開聶沛瀟的手,道:“我自己走!
聶沛瀟也明白她在躲避什么,順勢收手背負身后,頷首笑道:“好,不過里頭有點兒冷!
出岫沒再說話,其實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外人都以為她殺伐決斷,可她何時親自來過這種地方?尤其是想起這座大牢乃慕王主持修建,曾以種種駭人聽聞的刑具而聞名天下
想到此處,出岫不禁打了個冷顫,心中也添了幾分膽怯。
“別怕!甭櫯鏋t見她神色猶豫,知她所想,又道:“這條路很安全,沒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外頭的傳言也不盡可信。”
出岫仍舊不大情愿,站定回道:“殿下,算了罷。昨日是我自己疏忽,才被明瓔所傷太夫人也責(zé)罰過我,說我半年不掌庶務(wù),人都變得大意了!
聽聞此言,聶沛瀟卻忽然沉了臉色。他認為出岫是個考慮周全的人,為何昨日會疏忽大意,身邊連個下人都不帶,獨自去見明氏兄妹?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昨夜專程派馮飛去查了查云府的近況,這才得到一個消息——昨日一早,出岫去看沈予入城了。
這個消息實在微妙,聶沛瀟有理由相信,出岫昨日的失常和沈予回城有關(guān)。但這兩者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聯(lián),他暫時還想不到,或者說,他不愿去進一步深想。
沈予和出岫能互相影響著彼此,這個認知令他心底一沉。聶沛瀟強迫自己揮退這些思緒,對出岫笑道:“既來之則安之,這么拖著也不是個辦法,今日一并了斷不好嗎?”
一并了斷?出岫斟酌片刻,想起自己與明瓔的恩恩怨怨,這才點了點頭,跟著聶沛瀟邁進房州大牢。
幽森、陰冷、潮濕、不見天日這是出岫走入牢中的第一印象。一條望不見盡頭的甬道,周遭全靠火把照明,有一種如入陰曹地府的錯覺。撲面而來的氣息帶著些微腥氣,也許是血腥氣。
出岫原本以為會聽到許多人的慘叫聲,不過好在周圍還算安靜,甚至是安靜得近乎詭異。耳中聽著聶沛瀟的腳步聲,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退怯了,唯有硬著頭皮往里走。越走越深,越走越冷,越走越黑,越走越詭異
出岫的心跳越發(fā)快起來,竟覺得自己是在通往十八層地獄她不自覺地收緊雙手,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全然相信聶沛瀟。
這里的時間當(dāng)真難捱。終于,也不知走了多久,聶沛瀟停在了一座牢門前。這座牢門猶如密室一樣,看不見里頭半分情況!按蜷_罷!甭櫯鏋t對獄卒命道。
獄卒領(lǐng)命,在墻上的機關(guān)處拍了幾下,出岫便聽聞一陣“嗡嗡嗡”的聲音響起,低沉有力,就連腳下的地磚都產(chǎn)生了震感。緊接著,面前這座嚴嚴實實的牢門緩緩朝上升起,露出里頭的全貌——是用一根根生鐵鑄成的牢房,而每根鐵柱之間的距離,僅僅夠五六歲的小兒伸出一只手臂。
聽到外層牢門開啟的聲音,牢內(nèi)的兩人迅速朝外看去。獄卒高擎火把為聶沛瀟和出岫照明,讓他們看到了明氏兄妹狼狽邋遢的模樣。
明璋原本坐在地上,看清外頭的來人之后,立刻起身行禮:“罪臣見過誠王殿下!
聶沛瀟冷笑一聲:“稱什么‘罪臣’,你還當(dāng)自己是‘臣’嗎?”
明璋立刻改口:“草民失言!毖粤T又側(cè)首看向明瓔:“三妹!見到誠王殿下還不行禮!
明瓔聞言卻是坐著不動,目露兇光看著出岫,那目光中的恨意如此強烈,在這晦暗的牢房里還能閃出幾分猙獰。
整整七年了,自己的夫君對眼前這個女子念念不忘,與自己足足冷戰(zhàn)了七年。饒是明瓔再不清醒,此刻也不得不承認,上蒼對晗初是優(yōu)待的、偏心的,將女人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美貌、才華、身份、地位如今還有一堆出眾的男子圍繞著她,如眾星拱月一般。
明瓔反觀自己,雖然做了赫連氏的長媳,又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可惜家道中落,容顏也不如從前。在晗初面前,她輸?shù)靡粩⊥康兀蛘哒f,對方從沒將她當(dāng)做對手。明瓔在心中嘲笑自己,良久才從地上起身,徐徐走到牢門處,伸手想要拽住出岫。
聶沛瀟眼明手快,扶著出岫后退一步,明瓔的左手便卡在了兩根牢門鐵柱中間。她使勁揮手想要去抓出岫,然而最終徒勞,于是唯有破口大罵以泄怨憤:“賤人!娼妓!你怎么還不去死!”
“你嘴巴放干凈點兒!”聶沛瀟立刻呵斥:“是不是要拔了你的舌頭,才知道好好說話?”
明瓔聞言倒抽一口氣,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立刻將左手從鐵柱之間拽回來,雙手抱頭大叫:“不要!不要!好嚇人!好嚇人”
出岫在門外看著她驚慌失常的模樣,大為驚異,連忙轉(zhuǎn)問聶沛瀟:“她怎么了?”
“沒什么!甭櫯鏋t似笑非笑:“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僅僅是讓她看了一場刑訊,如此而已!
雖然聶沛瀟說得隱晦,但出岫也大約能想到,那必然是一個慘不忍睹的場景,否則明瓔也不會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出岫知道聶沛瀟是想為自己出氣,也知道自己不該置喙他的手段,唯有說道:“以后不必了,只這一次已夠她害怕了。”
聶沛瀟“嗯”了一聲,仿佛是故意當(dāng)著明瓔的面說道:“你可知,從他們兄妹二人下獄至今,已整整過了一天一夜,但赫連齊一直未曾出現(xiàn)。”
“什么?”明璋、明瓔、出岫三人異口同聲反問,皆是難以置信。
尤其明瓔反應(yīng)極大,再次沖到牢門口,雙手握住面前的鐵柱子,迫不及待地問:“你說赫連齊他怎么了?他沒去找過我?”
“反正他沒來我誠王府。”聶沛瀟挑眉看向出岫:“難道他去過云府?”
出岫搖了搖頭:“沒有!
聶沛瀟笑嘆一聲:“也不知這丈夫是怎么做的,眼見妻子和大舅子下獄還不聞不問。亦或者”他刻意停頓一瞬,目光投向明瓔:“亦或者是,赫連齊巴不得沒了這妻舅二人!
“不!這不可能!不可能!”明瓔死死握住身前的鐵柱子,凄厲地自言自語:“他不會不管我的他一定是有事耽擱了我是他的正妻”
聶沛瀟與出岫只看著明瓔的失常行為,沉默不語。而明璋則是一臉擔(dān)憂之色,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夫人,舍妹已經(jīng)成了這樣子,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放過我們罷!
“我從沒想過要為難你們!背鲠断肫鹚迷屏w的性命要挾自己,心中忽然涌起怒氣:“可你們偏偏要為難我!”
“不不,這是個誤會。”明璋一把拽過失常的明瓔,澄清道:“殿下、夫人,求您二位高抬貴手,給我們兄妹一條生路”
“那你們?yōu)楹尾唤o晗初一條生路?”聶沛瀟鋒銳的臉部輪廓在火光下顯得異常冷峻:“尤其是明瓔這個惡婦,她當(dāng)初是怎么對晗初的?”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出岫恍惚了片刻。她正想開口說些什么,又聽聶沛瀟再對明璋冷冷道:“想讓本王高抬貴手也行,不過本王有個條件!
聶沛瀟側(cè)首看了看出岫,表情稍稍變得柔和,但說出的話語仍舊冷如刀鋒:“昨日明瓔在出岫夫人手臂上劃了幾下,本王就以十倍的數(shù)目,在她臉上割刀子。只要你們兄妹答應(yīng),用了刑之后本王立刻放人,絕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