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正果然跟在我后面來了,手里拿著一盒煙,打開,遞給我一顆,自己也抽出一顆,點燃,然后把打火機遞給我。
我當(dāng)然不能奢望他會給我點煙,能遞給我一顆煙,已經(jīng)是很大的面子了。
我此刻也正想抽煙,點著后把打火機還給宋明正:“謝謝宋局長!”
今天,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看到宋明正眼里傲慢和敵視的眼神,或許是因為在他家的緣故吧。
宋明正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后用友善的眼神看著我:“咱們見過好幾次面了,你是叫江峰吧?”
既然宋明正不敵視我,我當(dāng)然也不會敵視他,我笑了笑:“是的,宋局長,咱們開會還見過好幾次面,上次衛(wèi)生部部長來視察,就是我采訪的”
宋明正點點頭:“對,不錯,是的,我記得的,稿子署名就是江峰,你文字不錯,寫文很成熟,在江海日報上,我經(jīng)常見到你的名字”
“多謝宋局長夸獎,多多批評指教!”我心里有些得意,但是我知道宋明正跟我出來,絕對不是為了夸獎我的文筆和文采。
“柳月在哪里?聽說到省里去幫忙了,是不是?”果然,宋明正很快就切入主題。
“哦她在西京,在省委宣傳部,不過,現(xiàn)在不是幫忙,是調(diào)入,剛不久前辦理的手續(xù),已經(jīng)正式調(diào)入省委宣傳部了”
“嗯那你你和柳月?”宋明正帶著疑問的目光看著我。
“我?我和柳月,我們是”我剛要說出我和柳月的關(guān)系,突然想起這是一個紅線區(qū),一個禁忌的話題,我和柳月的關(guān)系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于是,我緊急腦筋轉(zhuǎn)彎:“我們是同事關(guān)系,柳主任是我的老主任,我是柳主任帶的兵”
“哦那那你怎么怎么會在她家里?”宋明正緊盯住我的眼睛。
“哦宋局長多慮了,按說我可以不回答你的這個問題,因為我沒有義務(wù)回答,因為柳主任和你現(xiàn)在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但是,為了讓你心里敞亮些,我還是告訴你吧,”我抽了兩口煙,伸手抓起一把雪,握成一個雪球,在手里掂量著:“柳主任調(diào)走了,她的宿舍委托我們辦公室的同事輪流去幫忙打掃照料衛(wèi)生,那天輪到我,我看電視晚了,就睡在那客廳里了還有,正巧這兩次部里的人員就我清閑,所以柳主任就抓了我的差,來看妮妮希望你不要想多了”
我一口一個“柳主任”,說的輕松自如,隨意灑脫,漫不經(jīng)心,宋明正不由點點頭,臉上的表情生動起來:“哦呵呵江記者,謝謝你了,要不,一起到屋里喝兩杯酒再走?”
我知道宋明正卸下了心里的包袱,雖然柳月不是自己的女人了,但是,宋明正心里一定還有柳月,不然,他不會這么著意問這個問題。
都是男人,男人的心思,換位思考,可以理解,可以想象。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證明,我的猜測沒有錯,宋明正的心里還一直深深愛著柳月。至于他和現(xiàn)在的妮妮的小媽為什么一直沒有生孩子,我也是后來才知道。
“謝謝宋局長,不了,我還有事!”我對和宋明正喝酒沒有什么興趣。
“哦那也好,改天到我們衛(wèi)生局來幫忙宣傳宣傳啊,我們衛(wèi)生系統(tǒng)有很多值得宣傳的東西”宋明正又熱情邀請。
我看著宋明正,聽他說到工作,心里突然很同情他,這個宋明正的局長當(dāng)?shù)闷鋵嵑芨C囊,雖然是局長,但不是一把手,局里的一把手是黨委書記。
這在政府各單位中是很少見的,局長是二把手,書記是一把手。只因為這書記兼著市政府副秘書長,這一兼,書記就在衛(wèi)生局就做了老大。
局長不硬,下面的幾個規(guī)模較大的醫(yī)院院長都不點他,在一次采訪中,我親眼看見人民醫(yī)院那老院長,和宋明正講話,一副老師教育學(xué)生的模樣,眼里根本就沒有把宋明正當(dāng)頂頭上司的意思。
本來衛(wèi)生局對下面人民醫(yī)院、中醫(yī)院等的約束力就不強,這年頭,醫(yī)院都肥得流油,衛(wèi)生局雖然是主管局,但是窮得叮當(dāng)響,這些醫(yī)院根本就不鳥主管局,雖然表面上是恭順的。
再加上宋明正是秘書出身,不懂業(yè)務(wù),跟的領(lǐng)導(dǎo),就是那常務(wù)副市長又進去了,沒有了什么靠山,自身又缺乏基層管理實踐經(jīng)驗,自然也得不到那幫院長的尊重。而那局黨委書記,是從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一步步爬上來的,玩人玩權(quán)玩心眼,都有一手,關(guān)系很廣,資歷很厚實,說話底氣很足,加上兼著市政府副秘書長,說句話,在局里還是比較管用的。
我早就知道宋明正的尷尬處境,但我還是很有禮貌地回答宋明正:“行,宋局長,只要您需要,沒問題!”
然后,宋明正主動伸出手。
我也伸出手。
兩個男人的手第二次握在一起,第一次是妮妮生病住院,我去探視。
我不知道宋明正對我今天說的話有幾分相信,也不知道宋明正在心里對我還有幾分敵視和蔑視。但是,此刻,在我的心里,宋明正對我是無所謂朋友,也無所謂敵人。
那時,我還真的沒有怎么高看宋明正,覺得他的處境好尷尬,這正縣級當(dāng)?shù)谜嫠麐尩母C囊。直到幾年后,宋明正親自把那幾個不點他的院長送進監(jiān)獄,獨攬大權(quán)之后,我才知道宋明正的厲害,才知道自己小看了宋明正!
和宋明正握完手,我剛要走,突然聽到屋子里傳來妮妮稚嫩的掙扎哭喊聲:“我不要大娃娃,不要小媽媽,我要媽媽,我要親媽媽”
我的心里一陣發(fā)酸,眼睛不由濕潤,忍不住想進去抱起妮妮,告訴她:“媽媽很想妮妮,媽媽很愛妮妮,大哥哥和媽媽一樣,都愛妮妮”
可是,我看著宋明正的眼神,理智終于控制了我的感情,我知道自己不能在宋明正面前引起他的任何懷疑,我可以不在乎我和柳月的關(guān)系大白于天下,但是柳月在乎,我必須為柳月負責(zé)。
于是,我沖宋明正微微一笑,使勁咬咬牙,轉(zhuǎn)身離去。
走遠了,妮妮哭喊的聲音還一直我耳邊縈繞
路上,我接到了陳靜的傳呼:速回報社,你父母來了。
看到陳靜的傳呼,我心中大急,老天爺,這倆祖宗來干嘛?
我急火火往回趕,心里充滿了猜測、忐忑和不安,當(dāng)然,對可能來到的風(fēng)暴,也有了幾分心理準(zhǔn)備。
趕回報社,我把自行車一仍,就往樓上跑,陳靜在辦公室給我打的傳呼,那我父母無疑這會在我辦公室里。
今天是周末,又是中午,辦公室里一般沒有人,估計陳靜是在辦公室加班的。
一口氣跑到辦公室,推開門,果然,老爹老娘正在辦公室中間的沙發(fā)上拘謹?shù)刈媲胺胖鴥杀瓱釟怛v騰的熱茶,陳靜正在笑嘻嘻地和爹娘說話。
“爹,娘,你們啥時候來的?咋不提前和我說一聲呢?”我一進門,就氣喘吁吁地說。
見到我,爹娘的拘謹消失了,臉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下來,娘站起來說:“俺和你爹剛到,這家里也木有電話,咋和你說呢?俺們就坐車直接到了江海,打聽著來到了這里,正在大門口問那站崗的,可巧,這閨女就過來了,把俺和你爹領(lǐng)上來了,可真是虧了這閨女”
娘邊說邊指指陳靜。
陳靜正坐在那里笑瞇瞇地看著我:“嗨,別說謝我哈,自己人,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應(yīng)該的!”
我笑了下,轉(zhuǎn)臉向爹娘:“爹,娘,還木吃晌午飯吧?咱去吃飯去!”
“吃了,剛才小陳閨女領(lǐng)我們?nèi)チ四銌挝皇程茫酝炅耍 钡逶捳f。
“哦”我又看了看陳靜,肚子一陣咕咕叫,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
陳靜突然像變戲法一樣,從自己的辦公桌下面的小櫥子里拿出一個飯盒,遞給我:“呶,叔和嬸子吃完了,這是給你打的,趁熱吃吧,辣子雞塊,你最喜歡吃的!”
“咦,這怎么好意思!”我客氣了一下,接過來,打開飯盒,一股香味撲鼻而來。
“甭客氣,先吃吧,我陪叔和嬸子聊天。”陳靜微笑著說。
我不再客氣,狼吞虎咽吃起來。
“慢慢吃,沒人和你搶!”陳靜溫柔地說了一句,站起來,走到我的桌子面前,拿過我的水杯,給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喝點水吧!”
“讓你操勞,不好意思!”我邊吃邊客氣了一句。
爹娘在旁邊看著我和陳靜,一直不說話,好像是被我們這種親密的革命同志友誼鎮(zhèn)住了。
然后,我繼續(xù)吃飯,陳靜就和爹娘拉家常。
做黨報記者的,時間久了,都能練就一項本領(lǐng),那就是見什么人說什么話,適應(yīng)能力強。比如陳靜,我所知道的,接觸采訪的人物,上自省部級高官,下到村支書、村主任,甚至種田的老農(nóng),養(yǎng)雞的專業(yè)戶,都熟悉,自然眼界和知識面也就比較廣,了解的東西也就比較多。
果然,陳靜和我爹娘拉起家常來頭頭是道,家里幾畝果園,什么品種,價格咋樣,成本多少,都能說出個一五一十。
看著他們?nèi)肆牡门d致勃勃,我不由贊賞了陳靜一下,很注意照顧生人面子。
吃過飯,我提起爹娘的包裹:“爹,娘,到我宿舍去休息會吧!”
爹娘站起來向陳靜致謝道別,娘拉著陳靜的手:“小陳,有時間到俺那兒去耍,到俺家里做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