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剩余的幾個兄弟久久的站在火邊上,任憑沖天的火光倒映在自己面龐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回去之后,他們都有些失魂落魄。
倒是老七率先振作了起來。他扛住了外界的壓力先撐起了曲水閣的各項業務,又將所有的小郎君組織在一起,開了一次動員大會。
同時,他開始維系曲水閣與其他幾家掌柜在生意上的合作。
那些掌柜在得知丁倩倩的死訊之后,除了在感慨世事無常之外,也擔心自己的合作就此告吹,卻沒想到……這個看似嬌嬌柔柔,脾氣有些差勁的小郎君,卻在這種關頭成長得迅速,成為一個能扛下一切、有所擔當的代理掌柜。
他用極短的時間就梳理清了所有的合作,并且支撐著曲水閣的生意再度運轉。其他幾家掌柜不免都有些敬佩他。
而老七想的卻很簡單,自家妻主或許已經不在這人間,但她留下來的這一些產業,他希望憑借自己的能力將它們都打理好。
這些都是丁倩倩曾經花費心血建立的產業。如今他將它們延續下來,扛住壓力,盡力做好,也算是對丁倩倩的一份回饋。
柳家幾個兄弟沒有繼續再住在云麓居,尤其是柳玉大病一場,一蹶不振,連身子都比平日更加虛弱了幾分。
他幾日湯水不進,吃什么吐什么。眼看著臉上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了,柳子曜連夜替他看診,又用了好幾輪的大藥,這才勉力將柳玉的身子拉扯了回來。
柳子曜知道用藥是其次,自家二哥最主要的卻是心病,有這塊心病在,這身子這幾年之內怕是難以真正調理。
柳子曜出門去的時候,看到外頭是一片被火燒過的廢墟,那荒園子這就在云麓居的對面。
自家二哥若每每出門都看到那片曾經讓自家妻主葬身火場的地方,怕是要勾起往事,讓他的身體更加糟糕。
柳子曜回去和老七和柳陽澤商議,眼下丁倩倩不在了,他們也沒有必要繼續留在京城,更不能再呆在云麓居這個宅院里了。
幾個兄弟同意了。柳玉也未說什么。
他強撐著身子出來,站在這片廢墟之前,長久沉默著。
柳玉的眼眶微微紅腫。
想到另外幾個兄弟還在來京城的路上,渴望著能找到妻主,和妻主一家團聚?伤麄兗幢銡v經千辛萬苦,終于在京城與他們重聚,得知的也只能是自家妻主已經不在人世的消息。這該是怎樣失望的心情。
柳玉強撐著身子走出院門,重新審視那一片灰燼。
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像是被拔出了重心。
原先在他們過往的歲月里,似乎總有那么一個人將他們的生活貫穿在一起。
丁倩倩就仿佛一個軸心,他們會圍繞在她身邊連軸轉,哪怕艱辛、哪怕吃苦,他都沒有半句怨言。
可眼下這個軸心忽然被抽走,他覺得他與幾個兄弟的生活像是在眼前突然分崩離析。
沒有了自家妻主在這里,他又為什么長途跋涉來到京城?
他呆在這里又有什么意義?
柳玉的唇角牽扯出一抹苦笑。
可若是不呆在這里,離開京城,他又能去什么地方?
去另一座城,追隨著他的不也是毫無歸屬的虛無之感?
失去了那個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天地之大……竟沒有一處地方是能讓他所留戀的。
……
這一日,王老爺特意過來找了一趟柳子曜,言辭懇切道。
“柳郎君,煩請你去看看我家小兒,他最近躺在床榻上日日憂慮,也不說話也不吃喝,真是讓人憂心了……”
柳子曜自然知道王公子如此傷心,是因為丁倩倩的事。
他低頭開口:“王老爺所托,我自然不敢推辭,只是王公子得的其實是心病,并非是一兩味草藥就可以治好的!
王老爺點頭,“你說這話我又何嘗不知……只是若放任他繼續如此,我擔心他早晚有一天也會扛不住……”
柳子曜不再說什么,拎著自己的藥箱便隨王老爺一道去了王家宅院里頭。
當他見到王弘致的時候,心中不免一驚。
短短幾日未見,王弘致已經憔悴了許多。
這張毫無血色的臉,當真是自己曾經印象中那個面如玉冠,美衣華服的翩翩公子哥嗎?
柳子曜在他床邊沉默片刻,開口道。
“人死不能復生——”
他原本是想勸說王弘致,可話說到一半,自己的嗓音里卻透著微微的哽咽。
是啊,真正傷心的又怎么只有王弘致一個人?
他的嗓音在那一刻有微微的失控,但知道王老爺就站在身旁,他用極大的理智克制住這洶涌的情緒,只是低聲開口道。
“王公子,若你今日沒有食欲,我可以開幾副藥方子,服下之后有助于身體調理。”
微弱的光從雕花窗柩透過來,形成一道道極其細微的光束。
在這些光束中,塵埃無處遁形,上下的漂浮著。
王弘致終于抬起了眸子,定定的看向坐在自己床榻邊上的柳子曜。
那一刻兩個男人之間似乎有無聲的共鳴。
他們并未有完整的交流對話,也沒有什么撕心掏肺的痛苦神情,僅僅是在半空中這樣對視一眼,他們便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懂、了解、感同身受對方的痛苦。
那個在火場當中死去的人,一個曾是他的妻主,一個則即將成為他的妻主。
兩個男人的悲傷在半空中彼此交融。
終于,柳子曜深深的嘆息口氣,沒有再開口說什么。
他用手覆蓋住王公子的睫毛,低聲囑咐道。
“王公子,不管如何,活著的人便是這世上最大的奇跡,即便是為了她,也請你好好的活下去,萬萬不可有尋短見的念頭,她若泉下有知,必不希望你受此等折磨!
王弘致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良久的沉默著。
許久過去,柳子曜感覺到自己的掌心似乎有一陣濕潤。
他沒有挪開自己的手掌,卻知道王弘致此刻躺下了兩行熱淚。
那淚水的溫度,幾乎要將他的手掌灼傷。
最深的情緒,往往最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