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夫一拍自己的大腿，惋惜道：“后來自然是沒成功了！若是成功了，那些悍匪們還會罷休么？他們豈不是早就遛著馬沖下來，殺了我們村子里一大半的老弱婦孺了？”
聽他說話這口氣，丁倩倩不知他究竟是希望那人成功還是不成功的好。
“那個被送上去的男人怎么樣了？”
“……他啊？”老農夫嘆道，“那個被送上去的男郎，他的四肢和腦袋被分別砍下來，掛在俺們村子門口示眾好幾天。”
這顯然是個悲傷的故事，講到這里，就連老農夫的女兒也低下了頭，悄悄抬起袖子拭去眼角的淚水。
丁倩倩原本還是一腔燃燒的怒火，此刻也不由沉下心來，對老農夫的痛苦感同身受。
這些村民真是讓她覺得矛盾啊。
外面的吵嚷聲還在繼續。
丁倩倩望出去，看到那可憐的老頭已經在地上咳出了一大口血。
他抱著為首領頭的那大娘子的腿，聲淚俱下。
“求你們不要帶走我家小兒……”
那痛苦的模樣就仿佛是被人掏著刀子挖了心肝。
可外面圍著的人顯然是在村子里常年干這一行，壓根就不吃這一套。
他們每年都會去各家各戶上門索要男郎，如果說頭兩年還對別人抱有悲憫之心，那么這么多年下來，早已對生離死別見怪不怪。
“我說老陳啊，你也別怪我們，咱們村子里的規矩就是規矩，對大家都是公平的，這抓鬮也是天意，前兩年別人家的男郎不也是背上山寨了嗎？”
“是啊，你若不肯，今年那些漢子們必然又會沖下來殺光咱們一大半的人，你舍不得一個小孩，可是把咱們整村人的性命都給賠上去了……”
眾人附和道。
“就是啊，用你小兒一人救俺們村子里大部分人，這怎么說也是劃算的，你若是怕沒人替你養老送終，俺們幾個以后經常上門來看望你就是了……”
“……老孫，趕緊把人交出來吧！時間不等人，外頭的豬呀牛都宰好了，若是過了這個時辰還不出來，悍匪們就要以為我們食言背約，到時候咱們村子就倒了大霉了。”
眾人把孫老頭圍了個水泄不通，嘰嘰喳喳，有的苦口婆心，好言相勸，有的干脆用言語恐嚇他，罵他自私自利，不把村子里其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在這種攻勢之下，陳老頭的眼淚流得更加洶涌，匍匐在地上就好像隨時隨地都要斷氣了一般。
其中一個人把一直堵在門口的陳老頭踹出去，擠進了這扇門，一路就朝著里屋走去。
陳老頭回過身，一把抱住那人的腿。
“求求你放過我家小孩吧，我就這么一個兒子，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心肝啊，你們今日寧可殺了我，也留他一條性命吧……”
老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緊抓著那人褲腳不放。
“不如就把我送去給那些悍匪吧！！我千刀萬剮都可以啊！”
那人冷笑著一把踢開他的手。
“陳老頭，你也不看看自己這一把年紀了！人家要的是容貌姿色上等的男人，最起碼總要是待嫁的年紀吧？你這一把瘦骨嶙峋的老骨頭，誰看得上呢？”
那人說著就要抬腳往里面走去，可陳老頭死死抱住他的腳，就是不肯讓他往里走。
因為太過絕望，陳老頭的指甲深深嵌入了對方的腳踝。
那人吃痛，一抬腳就把他的手往地上一踩。
“陳老頭，時辰快要到了，你今日故意拖延我們時間，是想把全村人都送上黃泉路呀！”
他一招手，后面幾個人跟上，把陳老頭架住攔在一邊，死活不讓他再往前一步。
陳老頭哭天搶地，用頭撞墻。
這一個瘦巴巴的老人身上能爆發出這么強大的力量，也真是讓人詫異不已。
這時候，里屋的門被吱嘎一聲推開，走出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子。
他剛剛哭過，兩只眼睛還是腫的，可神色已經平靜下來。
“我跟你們走，請讓我最后再給我爹爹磕一個頭吧。”
那人想想，還是默許了。
男子走過去，在他爹面前磕了一個頭，開口。
“爹，我這輩子沒有辦法盡孝了，下輩子做牛做馬，再來報答你。”
陳老頭的眼淚嘩啦一下涌了出來，整個人像是被奪走了最后一口生氣，奄奄一息，癱倒在地上。
那男郎立刻就被五花大綁栓了幾個木頭上，被抬著送了出去。
一同被抬出去的還有一只烤乳豬。
那烤乳豬雙手雙腳都被系在一根木頭上，沉甸甸的豬身垂下來，有前后兩人擔在肩上，抬出去。
嘲諷的是，這個年輕男子被抬出去的姿勢，竟然同那烤乳豬一模一樣，也是雙手雙腳被綁在木頭上，像一只即將等待被宰割的牲畜。
這群人走到一半，前面忽然出現一個人。
“你們把人放下來。”
開口說這話的是丁倩倩。
她攔在那條路上，眼神很冷，像是一把刀要切過每一個人的面龐。
此刻她很生氣，怒氣在胸膛燃燒。
可下一秒，她卻被一只手強行拽了回來。
丁倩倩詫異抬頭，發現把她拽回來的，竟然是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
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看似不花多少力氣，卻牢牢箍住，讓她無從掙脫。
與此同時，老農夫跳出來打圓場。
“不好意思，這是我收留的外鄉人，他們不懂規矩，誤會了誤會了。”
說著他主動讓開一條路。
“幾位請慢走。”
那群人冷哼了一聲，就仿佛自己是這個村子里最有面子的儀仗隊。
為首的一人敲了敲銅鑼，后面的人就架著烤乳豬跟即將要送出去的年輕男子，一起離開了這條巷子。
丁倩倩狠狠瞪著男人。
“你為什么要攔著我？你難道不知道他們是想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去送死？”
可男人卻開口。
“每個村子都有自己的規矩，我們不過是路過，還沒有權利管這些事。”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更何況我看你還是一個身負武功之人，竟然就這么無動于衷？”
“天下不平之事太多，你若是要一一管起來，恐怕這世上就沒有一塊清靜的地方了。”
丁倩倩冷哼一聲，抬眼看向那群人離開的方向。
“我做不到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人送死。”
曾幾何時她也是在這樣的絕境中，渴望有人出手拉她一把。
她看向男人。
“雖然天下不平之事很多，靠一己之力很難管過來，可既然咱們到了這個村子，那便是一種緣分。至少今天，我們把那個男子救下來……好不好？”
手持大刀的男人看著丁倩倩眼神中堅毅的神色。
他有些意外。
他是第一次從她眼中看到這樣的神色。
那里頭燃燒的怒火，燃燒著不甘，燃燒著許多他看不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