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方子不管用？我小兒患了這毛病，跟我當初的癥狀八九不離十，你怎么就不能醫治了？”
“雖然癥狀八九不離十，可真要論起來，內里的緣由是千千萬種，用藥自然是不同了……再者，每人的體質也不相同……”
“都是什么廢話！！”
吳娘子氣得坐了下來。
“開來開去只會開一個藥方子，醫我當初的頑疾倒是挺管用，可醫別的……你竟就不會了？難道你只靠一個藥方子來混飯吃？除此之外，別的什么都不會？”
半個月前，吳大娘子的小兒患了失眠癥。她想起自己用過此人，還用得很順手，便再度請了這一位“高人”大夫，讓他來看診。
可沒想到看來看去，半月過去了，不光一點好轉都沒有，這癥狀還變本加厲了。
問他具體的緣由，他卻是只言片語地搪塞，有用的東西一句也說不清楚，說的最多的還是“要不按老方子再試試”。
吳大娘子不由地開始揣度，這人究竟有沒有“真才實學”，是不是只會開這么一種方子？
又想到當初那位王公子離開的時候，似乎意味深長地“夸贊”了一句這位郎中。
當時吳娘子還沒什么感覺，眼下過了幾天，她忽然回過味來。
這王公子是個人精，看上去不是那種會說廢話的人，那場面上這么多人，他怎么不提別人，偏偏只提起這位郎中？
語氣之中，還那么意味深長？
吳娘子一拍桌子：連初次打照面的王公子都看出了這個郎中有問題，她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這么久？！
她連逼帶問，一直發作到晌午，這瑟瑟發抖的郎中總算是扛不住了，把什么都給交代了。
“……不關我的事，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全是——”
他的手一指，正要指向吳大兒媳。
吳大兒媳怒目一瞪：你敢供出我？
“……全是……”他差點就咬掉了自己的舌頭，“全是小人自作主張……以為可以搶占一些功勞，所以貿然就頂替了那位‘高人’，謊稱這藥方子是自己開的……其實小人醫術不精，什么病都看不好……”
“看不好你還出來混？趕緊滾回家種地去吧！”問出真相之后，吳大娘子怒不可遏。
吳大兒媳也在一旁，著急跟自己撇清關系：“好哇，你這孫子，竟然連我也騙了！”
這一場鬧劇一直持續到傍晚，整個吳家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
那冒名頂替的郎中，以及無辜被牽連進去的馬管家通通被吳大娘子給發落了，連后院里一些負責看門送菜的小廝也連帶著受了罰。
等該收拾的人都收拾完了，清理完門戶，吳大娘子臉色沉郁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二兒媳乖巧地送了一點吃食，順便討了一下自家婆婆的歡心。
等吳大娘子臉色好看了一點了，她才開口：“……說起來，這位王公子也真是一位人物，初次打照面，便一眼能把人給看透了。”
吳大娘子抬頭，目光在半空中落了半晌，方才悠悠地贊嘆：“的確，他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啊。”
……
此時，這位吳大娘子口中“不容小覷”的人物，正慢悠悠地坐在轎中，從吳宅的門前搖曳而過。
掌柜的跟在轎子邊上，一邊走一邊匯報著今日鋪子里的賬簿收支，偶爾穿插一些近日見聞。
經過吳宅的時候，眾人聽聞里面動靜不小。
掌柜隨口一問：“里面發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門口圍了這么多人？”
小廝：“似乎是今日吳宅的大娘子處置打發了不少仆從，有被趕出來的，有被打了一頓的，還有幾個跪在門口呢……動靜不小，街面上的人都出來看熱鬧。”
掌柜：“哦？吳宅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鬧出這樣的動靜？”
轎子里的人在此時慢吞吞開口：“……薛老，不該問的，咱們就不過問了。”
掌柜的詫異抬頭，正好看到素白的簾子被掀開一角，里面探出一只修長的手，不輕不重地叩擊了幾下。
王公子一張俊雅的面龐，笑吟吟的，眼里滿是一片了然。如果仔細看的話，興許還能看出一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來。
“……這都是吳大娘子自己的內事，我們不便過問。”
他展開宣紙折扇，對自己上面的題字很滿意，似乎是在欣賞。
……不過今日，似乎是有人要倒霉了。
“是是。”掌柜催促，“都看什么熱鬧，還不趕緊走！”
幾個腳夫收回了自己好奇的目光，加快了步伐。
走了一會兒，轎子里的人忽然一聲：“慢。”
眾人一下停頓在原地。
王公子不知為何，對街邊上一個清冷的攤子產生了興趣，竟讓人停留在了不遠不近的地方，就這么興致勃勃地看著對面攤子的那位娘子。
掌柜的順著他的目光，往那邊看去，看了半天都看不出一個所以然。
在那邊守著攤子的，不過是個很五大三粗的娘子，面容粗鄙，身材魁梧，丟在人群中實在區分不出來有什么特別之處。
若說有特別的地方，或許就是她不同于那些吆喝著招攬生意的小商小販，從頭到尾只是安靜地守在自己的攤子面前，看兩旁人來人往，行色匆匆，憋了半天，硬是一個屁都沒有憋出來。
“這位娘子倒是有點奇怪，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賣什么，怎么也不招攬也不吆喝，鋪子上面也是冷冷清清？”
掌柜的心里琢磨著這些問題，還沒琢磨出一個所以然，忽然見那娘子的視線往這邊投了過來。
兩人目光對視的那一刻，有什么電光火石的東西，一下就把掌柜腦子里的什么東西給啟發出來了——
這人……這人不就是……
不就是那個那個……上次那個……
顯然對面的人也在同一瞬間認出了他，原本沒有表情的一張臉上忽地咧開了一個笑意。
接著，就聽她遙遙地招手，同時飛奔了過來。
“掌柜的！掌柜的！你還記得我嗎？”
掌柜的在反應過來之后，下意識往后面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