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倩倩就好像是忽然被一個什么“算神”附體了一樣,一搖頭一晃腦,就如同撥算盤一樣把面前的東西都細細碎碎算了出來,加多少減多少,合計多少,算得有條理極了,一點都不慌不忙。
而且被她那么一算,你竟然發現極其合理——嗯,過了時間年限的就便宜點,需要跑腿的稀罕物件就貴一點,很符合“物以稀為貴”的市場平衡。
丁倩倩只覺得自己剛才那一番話說得極其順,恐怕就連自己高考時候算數學題都沒有這么順過。
等說完了,她抬頭,發現桌子上空是一片沉默。周圍一圈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滯。
終于,刁向萍一蹙眉,一股子刻薄的勁兒就顯了出來:“我說表姐,你也忒精明了,算賬竟然還算到了你自己妹子的頭上,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忘了當初你建這房屋的時候,我家里人多多少少還出了力的呢,還有姑姑當年去了的時候,要沒我喊人幫忙,你也沒法兒把她這么風光地葬了呀。”
那刁向萍說著說著,好像是說出了感覺來,越說越多。
“我要是嫌你這個表姐,早就不跟你往來了,你也打聽打聽你在外面的名聲多么差,做你的妹子,我也是在隔壁村受到了不少人的白眼。可我抱怨了嗎?我可從來沒說過一句不好聽的話啊。”
這刁向萍開始數起了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賬,多的是兩家人之間怎么往來,刁淑芬曾經在她這里“占過什么好處”。說到后來,自己已經儼然是一副圣人姿態了,就差沒有頭頂再頂一圈光芒,閃閃發光一下。
說到后來,刁向萍一拍桌子,道:“你既然今天要跟我這么生分,咱們也把這些年的賬都給算一算,就說你當年蓋這屋子——”
說來說去就這么一件事,丁倩倩早就已經顯得有些許不太耐煩了。
“記得當年蓋這屋,我拿出了幾貫錢,托妹子你去找點幫手來。妹子你說你家里頭的人手就夠,托外頭的人還不如托家里人來得靠譜,就把這幾貫錢當傭金給了家里人,招呼他們過來一起幫忙。”
丁倩倩頓了頓。
“這件事,恐怕你還要感謝我吧,你那幾個家里姐妹本就平日里閑的無事可做,也沒有正經活計,正好攬了這么一樁活兒。她們收錢的時候,可不見的比外面雇來的幫工收得要少。”
這件事,丁倩倩好不容易從腦海里翻找了出來,正好用來堵住刁向萍的嘴。
而刁向萍被這么一嗆,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刁淑芬,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這不是狼心狗肺嗎?這些年若不是我在暗地里處處照顧著你……”
丁倩倩更加不耐煩了,干脆站了起來。
“既然你要算舊賬,咱們就把舊賬一起算了吧。”
說著她就從屋子里取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找了滿屋子終于找了一支筆,在刁向萍面前坐下。
“遠的先不說,就從三個月前說起吧。”
“……什么?”
“三個月前,你從我這兒借走了二兩銀子,說是周轉用,對吧?也不知如今表妹‘周轉’得咋樣了,是否能把這個賬面填補上了?”
“……你……”刁向萍有點坐不住了。
“后來你與人結怨,喊我去給你幫忙,我倒是去了;表妹的嘴皮子的確是不饒人,可場面鬧起來的時候你卻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后來打成了一片,村長發了些安撫的銀錢算作平息了眾人的怨氣,這銀錢說好了咱們是平分,后來通通被你拿著了也沒還回來,是不是?”
“……你,這點小錢你竟然還記得……”
刁向萍想要打斷,卻聽丁倩倩正色道。
“既是算賬,自然要事無巨細地算。”
丁倩倩又開始盤算起了舊賬,從刁向萍借的錢開始說起,每一筆什么時候借出去的,彼時說了什么話,一路說到了刁向萍在她家里蹭過了多少頓飯,拿走的一雙碗筷一只鞋子都算得清清楚楚。
每說一筆,她就在紙上勾出一個數字來。
等說完了,她也正好算完了,一抬頭:“表妹,這里正好是滿打滿算二十六兩,你覺著這些錢,你什么時候還比較合適?哦,這些賬面的利息我就不跟你算了,一些零頭小碎的我也忽略不計了,看在咱們‘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只需要還二十六兩就可以了。”
一旁的幾個兄弟先是詫異,然后是震驚,最后則是完全沉浸在了丁倩倩的話里頭。
算完了這個結果,柳陽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竟然這么多?二十六兩,夠小戶人家好幾年的日常花銷了……”
連他都不清楚,刁淑芬平日里這些錢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刁向萍的臉一半紅一半青紫,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當丁倩倩把這個賬一算,她也這才知道自己這些年竟然從她這里弄了那么多次錢,而且一下子也說不上來究竟花在哪兒了。
“……這……”
她倒是沒話說了,反而是丁倩倩笑吟吟地看著她:“我的賬是算完了,接下來就是表妹你算你的賬了。我配合著聽呢,怎么,這一次你還是要從‘蓋屋子’的事兒說起嗎?”
刁向萍的話就哽在喉嚨里。
除了蓋房子的事兒,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別的事情可以放在嘴邊上提一提的。
尤其是對上了此刻丁倩倩的眼神,她心里一沉,頭一次發現自己好像完全不認識這個表姐似的。
她說話不疾不徐,很是有分寸,邏輯也清晰,聽上去似乎是不帶敵意的,但每一句話串起來,卻又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尤其是在對上她的眼神的時候,那里很平津,平靜得像是早就已經拿捏到你的七寸軟肋一般。
刁向萍忽然心想,這真是自己以前認識的那個刁淑芬么?她在短短這時間內,就有這樣的能耐了?
“呵。”
面紅耳赤的刁向萍只是站起來,極不自然地開口。
“既然賬要這樣算,那今天我也沒必要串這個門了。”
說著,她有些氣不過地轉身離開,身上顯然還帶著余怒。
轉身的那刻,聽到身后的語調還是不咸不淡的。
“……表妹是不是還忘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