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娘子剛落座的時候，只把這個年輕人當成晚輩，又自恃自己是個長輩，只當人情往來，沒有往利害關系上想去。

初落座之時，她還有意思吃吃糕點，品品茶，談論一下哪家的糕點師傅手藝最好，鬧市里又開了哪些新酒樓，其中有些什么山珍海味。看著這晚輩長得著實很俊美，氣質出眾，還有心拉著他的手，想跟他攀攀關系，親近一下王家與吳家兩家的關系。

可談著談著，她冷汗直流，再不敢提這些不相關的，避重就輕地接著面前男子的話。

聊到最后，她衣衫已經濕透了，下頭的下人已經被她訓斥了個百八十回合，嘴皮子也快訓破了。

吳娘子連連保證，定會管束下人，再把這些鋪子賬冊全都清點一番。原本是一場氣氛愉快的家宴，如今反倒成了生意場上的賠罪宴，兩人同坐高位，一高一低卻是一眼看過去就能明了的。

宴會結束的時候，白衣男子站起來，輕輕拂去衣袖上的薄塵，作揖離開，還不忘記感謝吳大娘子的招待。

離開之時，他輕飄飄瞟了一眼站在一旁那位留著八字一撇胡的嘬腮郎中，只是不明意味地笑道：“吳娘子，你家里頭有這樣一位妙手回春的‘高人’，真是好福氣。”

彼時吳大娘還沒聽出這話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當對方是隨口一說，并沒有心思往這兒去。她滿心都想著剛才的對答有沒有出現紕漏，王家的人是不是真會把鋪面給收回去，而自己是否得罪了這位少東家。

“婆婆，這王公子開席的時候，還讓下人送來了好幾箱的大禮，我們要不要……”

吳大娘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讓人打開箱子。

等打開了箱子，吳娘子一口老血都快要吐出來。

箱子里面是滿滿當當幾個鋪面的賬本，一摞一摞，竟然堆滿了三箱。

吳娘子方才與他對答的時候，為了不輸場面，把情況胡謅了一通，卻沒想都這些明里暗里的賬，他竟然早已一清二楚，只是剛才默不作聲罷了。

吳娘子倒吸一口氣，扶著椅子緩慢地坐下。

“這王致弘真是送了好大的一份禮。”

好半天，她才這么開口道。

……

大岙村。

院子里的衣服都已經晾干了，丁倩倩起了一個大早，在井邊打了一盆水，照了一下鏡子。

自從用了自己研磨的“土藥”，也就是被她自己取名為萬效丸的黑乎乎的丸子之后，她發現臉上的情況倒是稍微有所好轉了。

原本刁淑芬的這張臉就是粗鄙得不能看，膚色極差，疤痕也在最醒目的位置上，這中間還因為丁倩倩吃過了幾副藥，莫名其妙的身體不舒服，第二天這臉色又差上了幾分。

她接連搓了三天的黑乎乎的丸子，搓得每天晚上柳陽澤迎頭跟她撞上的時候，都會驚叫一聲，像是見了鬼魅一般；柳玉也被嚇得不輕，好幾次私底下問她，“妻主沒什么事吧？”

她只好訕笑一聲，指了指自己一臉像是剛從泥鰍坑里爬出來的黑泥：“沒事，我這是做保養呢。”

大概是在這個朝代沒人用這種方式“做保養”，因此幾個兄弟看她的神情，像是在擔憂她的神經有沒有出什么問題。

但這丸子，丑是丑了一點，卻實用得很。丁倩倩自用了幾天，發現疤痕有些褪去了。

雖然只是褪去了一點，卻也讓刁淑芬的這張臉，稍微不那么顯得“兇神惡煞”了。

“看來我做的東西，還是相當有效果的。”她這么想著，心里就生出了一個主意。

“既然手里頭有這么有用的東西，光是自己用也太可惜了吧，不如……拿出去賣？還能賺一點小錢來補貼家用？”

心里滋生了這個念頭之后，丁倩倩整個人就好像是被打了雞血一般，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她像是捕捉到了一個商機，正迫不及待把它們給實現。

當天，她再度去了一趟鎮子里。

為了給自己的東西做宣傳，她還東拼西湊出一張紙，用自己的丑字歪歪扭扭地寫著：“萬效丸，專治臉部瘡口之神藥。獨家定制，僅此一枚。”

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行，“兩文錢一枚”。

她揣著這張紙，心里很是高興，全然沒意識到這個“神藥”的氣勢已經被后面添上的“兩文錢”給削弱了個大半，顯得像是某種街頭廉價的泥糊糊。

她高高興興地出門去了，心里還在盤算著，一顆藥兩文錢，兩顆藥就是四文錢，三顆就是六文……

賣出個一百顆，就有兩百文錢可以用！

她忽然覺得發家致富就在眼前，只要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就可以！

至于為什么非要到鎮子上才能賣……

這個道理很簡單。她在村子里已經聲名狼藉，壓根沒法兒開展任何買賣。

于是丁倩倩不辭辛苦，再度翻了一趟山路。

她到了鎮子上，蹲在賣肉包鋪子的東面，看著皮薄餡厚的肉包子一蒸籠一蒸籠地出鍋。可自己攤前依然沒有任何人駐足，甚至走過路過的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

丁倩倩滿是挫敗，蹲了一下午，天色都黑了，她連一顆“萬效丸”都沒有賣出去，兩條腿發麻發酸，連回去的山路都快要攀不上了。

等到家后，一脫鞋襪，發現兩只腳上滿是水泡，還流了不少血水。

柳玉靜靜看著她在燈下發愁，走過來，默不作聲地坐在她的對面。

燭火搖曳之下，他忽然出聲：“床底有藥箱。”

丁倩倩聞聲，一抬頭，才發現自己的窘況已經一絲不漏都落在了柳玉的眼中。

她有點挫敗，去床下拎出了藥箱，一翻開上面就是治破皮傷口的草藥。她默默在手上沾了一點，正想彎腰涂，忽然柳玉開口。

“我來。”

他在丁倩倩詫異的目光下，竟主動蹲下，沾了一點草藥，涂抹在她的腳上。

丁倩倩下意識把腳都收回，像是觸電一般，臉登時就有點紅了。

這雙腳經歷了一番山路，破的地方破，紅腫的地方紅腫，尤其是腳踝處，因為鞋不合腳，腫成了一塊饅頭那樣高。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狼狽，低頭看自己的腳，自己打心眼里都有點嫌棄。

可沒想到，柳玉用手按壓住，不讓她收回。一抬頭，對上他燭光之下的沉靜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