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悍娘子冷笑一聲。
“還?什么時候還?”
她指著柳陽澤背后殘破的院落,嗤笑:“我看還是算了吧!”
她正要關(guān)上門,柳陽澤上前一步,抵住門。
“……等一下!”他有點著急,“我家真是有人病了……”
“病了?又是那弱不禁風的藥罐子吧?”悍娘子沒好氣,又是一個用勁要把門給關(guān)上,“病了關(guān)我什么事?”
“慢著。”
這時,有人低喝一聲。
兩人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院子前竟站著刁淑芬。
她不知是什么時候從屋子里跑出來了。
那悍娘子縮了縮脖子。
若說剛才對柳陽澤的態(tài)度還有點囂張,眼下見著了刁淑芬,竟不敢說話了。
尤其是傍晚的暮色之中,她的臉色顯得格外漆黑陰沉,神色懨懨的,周身都帶著一股子煞氣。
“……刁……刁娘子。”她擠出了一抹笑。
柳陽澤眼神閃過一絲詫異:她不是應(yīng)該在屋子里休息嗎?怎么這個時候突然跑出來了?
丁倩倩就這么站在院子門口,風寒讓她渾身上下有些難受,喉嚨里沙沙的。
只是外面兩人推搡的動靜實在太大,她聽到柳陽澤受了別人言語的侮辱,自然也忍不住,一定要站出來跟人家評評理。
丁倩倩往前走,站在了那娘子面前。
那娘子心里有些發(fā)怵,不由往后縮了一步。
就聽刁淑芬開口。
“大家都是鄰居,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至于這么咄咄逼人嗎?”
夜幕之中,她說話聲音格外沙啞,聽著竟然有點陰惻惻的。
那娘子立刻就后悔自己剛才出言不遜了,連忙改口。
“……是……是我剛才一時說急切了……”
她轉(zhuǎn)身從家里拿出了個三個雞蛋,往柳陽澤的空簍里面塞。
“家里就這點蛋,拿去,拿去,給柳二郎補補身子。”
柳陽澤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點。
同時,他也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妻主。
平日里她肯定不會管這閑檔子事,如今竟然……主動替他出頭?
這究竟是怎么了?
拿了這三個雞蛋,柳陽澤對那娘子道謝。
那娘子也不要什么道謝,只是揮著手,想趕緊讓他們走。
畢竟刁淑芬這么一尊神杵在這兒,誰看了都有點發(fā)怵。
柳陽澤轉(zhuǎn)身正要走的時候,聽到刁淑芬開口:“慢著。”
他一怔:雞蛋都拿了,還有什么事?
那娘子正要關(guān)門的手微微一抖。
怎么,難道還要得寸進尺?
可下一刻發(fā)生的事情,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刁淑芬竟然從自己的懷里摸出了七個銅板,遞給那娘子。
“……這雞蛋算是管你買的,若是不夠,以后再慢慢湊上。”
柳陽澤愣住了。
那娘子也是看著這幾個銅板,半天沒敢接。
鋪子里的雞蛋五錢就能買三個,更別說她這是家養(yǎng)的雞自己下的蛋,成本更低。
刁淑芬竟然摸出了七錢給她,她實在是拿不準對方什么心思。
丁倩倩見她不肯接,就把錢放在了臺階上,轉(zhuǎn)身拉扯著老大離開了。
等他們的身影進了院子,那娘子才狐疑地蹲下神,把幾個銅板盡數(shù)收起來了。
“……真是奇了怪了……”她嘴上念叨著。
……
拿了這雞蛋回來,柳陽澤熱水下鍋,煮了起來。
而丁倩倩坐在床邊上,又是陷入了深思。
經(jīng)過剛才那事,她是徹底感覺到人窮被人欺,連鄰里都瞧不起他們。
這大岙村里大家其實都不富裕,個個都是緊巴巴地過日子。在這種共同氛圍之下,她竟然也被分出了三六九等的窮,變成了“連窮人都瞧不起的那種窮人”。
剛才她把身上剩下的最后幾文錢都給了出去,眼下家里已經(jīng)徹底零資產(chǎn)了。
……好像前幾日在張娘子那里賒的米還沒有還清?
那連零資產(chǎn)都不如,還是負債狀態(tài)。
想自己在前世好歹不用為生計發(fā)愁,穿到了這里,怎么能吃飽穿暖活下去則成了最首要的問題。
丁倩倩更迫切地想要搞錢了。
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接著有人敲了敲門。
“誰?”
她起身開門,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這兒。
一開門,就看到耿娘子站在門口。
“……耿娘子,怎么是你?”
耿芙蓉笑了笑,接著從身后背著的魚簍里拿出了一條鮮活的魚。
“剛剛從魚塘里撈上來的,聽說你家里二郎病了,可以給他補補身子。”
“你怎么知道……”
丁倩倩起先是詫異,但隨即反應(yīng)過來,在這小小村子里,有什么事兒都是一傳十十傳百的。
她心里涌起了一股子莫名的感動:“你家魚塘今年產(chǎn)量也不高,這個魚你還是……”
“你拿著吧。”
耿芙蓉很堅持:“當初你幫過我,如今我?guī)蛶湍阋彩菓?yīng)該的,我家里別的沒有,活魚還是有兩條。你拿著,不夠了再問我要。”
把魚往丁倩倩的懷里一塞,她轉(zhuǎn)身就離開了,連進來喝杯水都不肯。
丁倩倩原地站了很久,只覺得心里暖暖的像是涌動著一股泉水。
世上還是有好人吶。
她也想回饋人家一點什么東西作為謝禮,但是在家里摸索一圈著實摸不出什么東西,要是有個兩三塊熱饅頭能贈出手去也是好的呀。
最后丁倩倩追出去,喊住了耿芙蓉。
“耿娘子,你稍等一下!”
耿芙蓉回過頭來,就見刁淑芬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包包裹起來的紙,里面全是新鮮摘下來的草藥。
“……本來是上山給我家老四去摘鉤藤的,順手發(fā)現(xiàn)了一些其他能用的草藥,也就都采了下來,這里面有魚腥草,還有紫蘇,都是能清熱解毒、健胃消食的好東西,日常備著,總有需要用到的時候。”
“我家沒什么能回贈的東西,也就這點草藥新鮮剛摘下來,你就收著吧,否則我心里過意不去。”
她把東西塞進耿娘子懷里,耿娘子欲言又止,過了好久才說。
“……刁娘子,以前我只聽聞你這人是個潑皮無賴,沒想到他人傳的話也并不是全都能信的,就我看,你比許多家娘子心眼兒都要好呢。”
丁倩倩沒料到居然被人這么一夸。
她也只是做了“禮尚往來”這點基本的禮儀而已,她還沒謝謝耿娘子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特意送條魚過來呢。
“……你這草藥我收下了,刁娘子,如果你還需要魚的話……”
丁倩倩連忙截下她的話:“夠了,夠了,不用麻煩。”
耿芙蓉想了想,又開口。
“……聽說你家老九念書去了,上下都得開銷打點,老二又犯了病,老四是個癡傻,也幫不上忙,你近日……是不是手頭也挺緊的啊?”
說到這兒,丁倩倩一聲嘆息。
是啊,緊。這也忒緊了。
耿芙蓉見她面有難色,心里也明白了,開口。
“……刁娘子,我知道附近有個活計,要是能去那兒幫工,一天少說能有半貫錢。你要是愿意去啊,我就托人打聽打聽。”
話音剛落,丁倩倩的眼里就冒出了光。
什么?
一天能有半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