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聽完小侍女的話,一整個下午，陸瑤都守在窗前，扒著軒窗看后院金桂樹下的光影交替。

當(dāng)炎炎灼日從后院那棵百年金桂的樹梢后落下，小院的一角都是大片火燒燎過的云霞,陸瑤回過身,看著前院她父親身邊的阿卯穿過層層疊疊的回廊,繞到了她的屋前。

死了堂兄那個侍女名茉,陸瑤稱她為阿茉的，在被陸瑤叫進(jìn)來問完話后,得了陸瑤給的蜜糖糕吃。

她蹲在屋門竹簾旁慢慢吃著，并不把糕放進(jìn)嘴里嚼，而是掰下一小塊,放在嘴邊時不時含一含。

陸瑤知道她的意圖,因為糕點甜蜜滋味難尋，得了主人家這樣的賞，她必然是要拿回去給一家的弟弟妹妹們分的,但是她都說了讓她吃，她不能違抗主人的命令，于是只好放在嘴里一點點含。

僅僅是這樣,那一絲絲甜味和米糕的香氣也能讓來到這個世間已經(jīng)整整九年的孩子愁苦的眉間喜悅地展開了。

陸瑤饒有興味地觀察她的另一個侍女阿米，阿米是霍家莊上另一戶農(nóng)戶的女兒，能被選來伺候她，肯定是足夠乖巧伶俐的,但是陸瑤還想看看她的性子。

剛剛阿茉說起自家的堂弟死去時,阿米臉上并沒有多大悲色，仍是一臉的恭謹(jǐn)。

這當(dāng)然不能說明什么，此時幼兒夭亡率實在太高,別說平民，就是世家貴族的孩子存活率也沒多高，作為一個本土人，對年幼之人的死生麻木是很正常的。

當(dāng)陸瑤拿了她窗前小桌上日常陳列的一碟蜜糖糕給阿茉，而阿茉也順從地拿起一個退到角落小口抿了起來，阿米仍然呆呆地立在門口大窗外的廊下，不見她靠過去和好朋友阿茉討要，也不見她過來和自己要。

陸瑤等了一個下午，都沒等到阿米討糕。

等到阿卯過來，阿茉在屋內(nèi)沒看見，一直守在門外廊下的阿米便站起來，低聲叫了她一聲“女君，主君那邊的阿卯來了。”

陸瑤應(yīng)了一聲，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服，阿茉連忙松了口氣，一口咽下嘴里最后一點糕，把剩下的一大半糕收進(jìn)懷里，和進(jìn)屋的阿米一起走過來替她整理衣裳儀容。

阿卯走得跟一陣風(fēng)似的，飛快到了陸瑤廊下，他并不進(jìn)來，低著頭在窗外回話。

“女君，莊上有客人來，主君請您去前院吃飯，預(yù)備晚上和另外幾位公子一起見一見那位長輩。”

陸瑤應(yīng)了聲，在側(cè)屋做蜜漬桂花的周氏很快也出來了，她在三人的幫助下洗漱了一番，換了身衣服去前院。

在出發(fā)前，陸瑤將那碟蜜糖糕拿給了阿米，獎賞她下午在廊下替她分好了那些撿來的石子。

陸瑤也是臨出發(fā)時，才想起，她中午時隨口吩咐阿米和阿茉替自己撿的石子被帶了回來之后，因為她沒開口說即刻要用，這些有些臟的帶土石子就被放在了廊下的一個新編的簸籮里。

結(jié)果等她出發(fā)路過簸籮時，發(fā)現(xiàn)那些石子已經(jīng)被分好了。

下午阿茉被她叫進(jìn)來回話，之后讓她吃米糕，阿茉不想吃完，就一直蹲在角落里和那小半塊糕磨蹭，只有阿米在廊下。

原來阿米不是立在門口發(fā)呆，而是默默把那些石子按顏色和花紋分好了類，去掉了碎土，怪不得她低著頭一直沒怎么動位置。

陸瑤看阿米的目光柔和了幾分。

她不怕小女孩有些想爭好向上的小心思，只要不用踩同伴的手段，那就是良性競爭。

陸瑤到前院的時間并不算遲，前院的仆人徑直將她引進(jìn)正屋的正堂內(nèi)，她的另外三個弟弟已經(jīng)在了，其中兩位已經(jīng)超過三歲的身邊只有奶嬤，最后一個今年才一歲多的則被他母親抱在懷里。

見陸瑤進(jìn)來，一群人都起身向她見禮。

陸瑤避了一下那位侍妾的禮，泰然受了兩名弟弟的見禮，規(guī)規(guī)矩矩回了一個禮，然后利落地跑到王夫人身邊向她行禮“母親，父親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嗎客人呢”

王夫人把她攬到身邊坐，奶娘周氏將她身上披的一件小披風(fēng)拿下來收到一邊，然后替她擺起了小杯子小碗小筷等等，王夫人則伸手試她的額頭溫，一面道“你父親在書軒單獨招待那位客人，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就等你了。”

試過陸瑤的額溫，王夫人放了心，這時周氏已經(jīng)給陸瑤兌好了一小杯餐前開胃的桂花蜜飲。

王夫人一聲令下可以開餐，桌上其他人也不再拘謹(jǐn)，紛紛開動。

王夫人雖然出身太原王氏，規(guī)矩卻并不大，對霍宴的幾位侍妾也不苛待，反而時而會送些自己做的菊花簽，梅花凍等等風(fēng)雅之物，不過除此之外，她并不管那幾位和他們的孩子，也不許她們到自己的林下居來。

陸瑤病剛好，王夫人還不敢讓她吃太油膩或堅硬的東西，于是放在她面前的東西都是粥食軟漿一類的食物，唯一一道葷菜是水晶魚凍。

魚凍就是將魚湯加調(diào)料放涼了成的果凍，霍家的不知道是用的什么秘方，咸香鮮甜，吃起來特別有味道，陸瑤用這個泡了一小碗米飯，吃得津津有味，粥和漿倒是沒吃多少。

王夫人見她肯吃硬些的，也不攔她，只交代周氏要在她睡前給她吃兩片山楂糕。

陸瑤在周氏的照顧下吃完了飯，又簡單進(jìn)了一點飯后清口的蜜飲，漱了口，擦了牙，桌上另外幾位還不能自理的小主人也吃完了晚飯，父親霍宴那邊卻仍然沒有傳來客人要見的消息。

好在前堂修得高大進(jìn)深，夏夜并不悶熱，反而有種難得的涼爽。

陸瑤等得無聊，見另外兩位三四歲的弟弟吃過飯沒多久，就有奶嬤嬤拿出陶制的彩色小鵝小魚玩具給他們玩，沒過多久，剩下那位還在母親懷里的也“鵝鵝鵝”地喊著，被母親抱過去看兩位哥哥玩了。

王夫人見陸瑤的目光往幾個弟弟那里望過去，以為她也是想要玩具了，拿出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陶瓷小羊遞到她面前，陸瑤卻搖了搖頭，站了起身，到隔壁找她的兩位小侍女。

阿米阿茉這個年紀(jì)，正經(jīng)事是做不了什么的，放到陸瑤身邊本就是讓她們給陸瑤當(dāng)玩伴的。

王夫人無奈地?fù)u頭笑笑，沒有管她。

阿茉和阿米正百無聊賴地呆在這里望外面西沉的太陽，本來她們這樣年紀(jì)小的小侍女到了晚上吃了主人給的晚飯是可以回家的，她們都是莊上農(nóng)戶的女孩，但是今晚有宴，所以這時候還被困在這里不能回家。

陸瑤進(jìn)去，看到竹籃里放著已經(jīng)空了的碗，就知道她們是已經(jīng)吃了晚飯的，霍家當(dāng)然也不可能因為一場小宴就顧不上她的貼身侍女的飯。

見陸瑤進(jìn)來，兩個小侍女都驚了一下，她們還以為是自己發(fā)呆不察，外面的宴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主人要回去了。

但是見陸瑤進(jìn)來搖頭，她們又冷靜下來，迎上來問是什么事。

陸瑤直接看向阿米“你去替我將阿卯找來。”

阿米愣了一下，但是沒有推拒，應(yīng)了一聲就跑出去了。

陸瑤跟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回過頭，對阿茉道“你堂弟的父母今天還在家嗎家里是辦喪事還是怎么的”

阿茉也呆了一下，然后就搖頭道“小牛今年才六歲，怎么能辦喪事呢，都是草席一卷埋了，不叫狼叼走就算好了。阿叔阿嬸在家的，今天上午主君讓人去發(fā)了撫慰錢和獎勵小牛及時警醒大家的賞金的。”

“好。”陸瑤點了一下頭，“你把你叔嬸也叫來，算了，我到院子后面的小廂房里去，你帶他們到那里見我，不要讓太多人看到了。”

阿茉連忙跑出去了。

陸瑤就在廊下等，看到阿米滿頭是汗地領(lǐng)著同樣滿頭是汗的阿卯來了，就招一招手，往后面的小廂房去了。

小廂房里放著溫茶和小扇，陸瑤在席上坐了，隨手倒了兩杯溫茶給這氣喘吁吁的兩人，手一展示意兩人喝。

“先喝口水再回我話。”

她命令的語氣太理所當(dāng)然，兩人甚至條件反射先過理智，就拿起了杯子，小心地喝完了，等反應(yīng)過來，杯子已經(jīng)空了。

阿米年幼，尚且想不了太多，讓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阿卯愣了一下，抬頭見小女君一臉淡然地看著自己，似乎沒有放在心上，自己心里抖了抖，也不敢再強調(diào)，只趕緊問“女君匆匆叫我來有何事”

陸瑤揚起臉“父親還在招待那位客人嗎”

“嗯對。”阿卯猶豫了一下才繼續(xù)道“主君和客人相談甚歡，已經(jīng)下起了棋，短時間內(nèi)，怕是想不起前堂的夫人和幾位小主人了。”

陸瑤又問“父親讓你侍候在身邊嗎”

“這”阿卯強笑了笑，“女君您說笑了，我一個跑腿干些粗活的，怎么配陪在主君身邊看他和貴客下棋呢，那都是阿丑和阿寅哥哥的事了。”

“也就是說你現(xiàn)在沒事是吧”陸瑤站了起來，往外頭看了一會兒，阿茉的家就在莊上，但是來回也有近一公里了，又要說清楚話，肯定沒這么快。

于是她又坐回去，問“父親昨晚抓的強盜都還活著嗎”

“哎呦我的小祖宗，”阿卯一驚，連忙往前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和您說這些嚇人事，您可不該聽這些事啊，晚上要做噩夢的。”

“我自己打聽的。”陸瑤皺了皺眉，“我做什么，何時需要你們來指點了你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她小小年紀(jì)，氣勢倒是很足，反正女公子的教養(yǎng)一律是夫人自己管的，出了什么事也牽連不到他們這些人身上，阿卯也不欲和她相辯，就道“都還捆著呢。本來下午要處理的，但是下午莊上來了貴客，就叫先捆起來了。”

陸瑤得了答案，心里有了底，就不再問，而是一心等起阿茉來。

沒過多久，阿茉帶著一對中年夫婦匆匆而來，同樣是滿頭滿臉的汗。

這回不用陸瑤動手，她一使眼色，連阿米也趕不上阿卯眼疾手快，他飛快地倒了三杯茶，然后站到了一邊，道“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再回話。”

阿茉趕緊上前拿茶，中年夫婦也束手束腳地捧了杯子，等他們都放下杯子，陸瑤就問“你們是昨晚被誤殺的那童兒的父母”

兩夫妻“哎”了一聲，做丈夫的沒太大傷心色，那婦女的眼眶倒是飛快地紅了，眼里流露出一種麻木的悲痛。

陸瑤又問“你們知道那童兒是被匪徒里哪個殺的嗎”

兩夫妻面露疑惑，但是都一致地?fù)u了頭。

陸瑤就從席上站起來，吩咐阿卯道“帶我去見一見那群匪徒吧。”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2040922:33:422022041023:27: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維塔利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