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南部最近有些躁動,人心惶惶。
盡管說起來過去這三十年的動亂中,帝國就沒有哪一天是平靜的,但是三好歹也亂中有序,領主們再怎么作亂,再怎么打仗,也都只是影響局部,一個地方的人民再悲慘,也不會波及到另一個地方的大多數人民生活。
但是最近南邊傳出了黑死病的消息。
說到黑死病,那就是壓在整個帝國,甚至是這片大陸上每一個人心頭的一片巨大的陰霾。
即使已經過去了近百年,但是沒有人會忘記流傳下來的那些可怕的傳說,它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損失慘重。
人們對黑死病的恐懼刻進了骨子里,所以黑死病的消息一傳出來,整個南部都震動了。
消息的來源是一座名不見傳的小城,據說那里舉辦了一場引人注目的瓷器展覽會。
而真正奪走人眼球的,卻是展覽會上出現的,人為制造的黑死病人。
據傳,雅格公爵長期在這座無人問津的小城里用活人研究黑死病,時間長達五年,為此死去的人數達足有幾千人。
那些被救下的黑死病人就是最大的證據,除此之外,雅格公爵的親弟,諾伯特子爵在現場出現,聲淚俱下地揭穿了自己的兄長的真面目一個沒有人性、血腥歹毒的惡魔。
據諾伯特子爵所述,雅格公爵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在他統治期間,被他暗殺的貴族不計其數,而當初為了順利搶奪爵位,雅格公爵親手殺死了前任雅格公爵和他們的親兄長。
此外,雅格公爵對他這位親弟弟進行了長達二十三年的恐嚇和,整個雅格家族在雅格公爵的血腥統治下被殺得不剩幾個,如今血脈最純潔的繼承者只余下他一個人,剩余的繼承者們,和直系血脈最近的人也已經隔了三代以上。
諾伯特子爵的話語得到了展會上人們的深切同情。
當然,其實這種作風的貴族整個帝國不計其數,大家同情歸同情,卻也不會去管人家家里的閑事,但是雅格公爵還研究黑死病
據說,在過去幾年里,雅格公爵不止一次對霍格斯郡投放過黑死病,好在每次都因為霍格斯郡人們及時發現,壯士斷腕,才止住了黑死病往外蔓延。
加上這一條,雅格公爵的所作所為就徹底不一樣了。
如果雅格公爵只是殺殺家里人,那就屬于個人作風問題,全國上下都沒有人能把他怎么樣。
但是他還研究黑死病,那殺死親人就成了他惡毒、反人類的鐵證,連親人都不在乎,他怎么可能在乎這個國家的其他人現在他能給霍格斯郡投放黑死病,那下次他就能給別的郡投放黑死病,而且一旦被投放黑死病的地方沒能控制住疫情,那么附近的地方都有危險。
黑死病可是曾經直接讓帝國人口減半的可怕之物,雅格公爵研究黑死病,就相當于把整個帝國的人們的生命都不放在眼里
雅格公爵,簡直人人可殺
可惜雅格公爵的爵位太高了,以他的身份,即使他犯了罪,除了國王,也沒有人能抓他,要判他的罪,更是要同時經過國王和中央理事會雙重審判,最后才能判刑。
現在的帝國有國王嗎答案是沒有。
新王還沒加冕,就已經死了。
沒有國王下令抓捕雅格公爵,整個帝國都沒有人能動他。
所以即使帝國南方的人們都已經知道了雅格公爵研究黑死病的可怕行徑,卻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逍遙法外。
在黑死病的威脅下,連那些習慣了亂世,愛上了亂世的人們,也忍不住開始在心里暗暗呼喚讓這個國家趕緊恢復正常吧他們需要一位國王
正帶著大批行禮南下的霍克辛格家父子眼皮一跳,看了看后面跟著的臃腫隊伍,嘆了口氣。
他們去迎接女王歸來,一些必要的排場不能不講,光是侍從就帶了近一千。
而為了給高辛三世留時間前往霍格斯郡接觸霍頓公爵,他們更必須把速度放到最慢,于是他們一路走到哪個領主的領地,就要上門拜訪一番,并透露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去迎接未來的女王,雖然為了保密不能透露具體消息,還必須警告對方絕對不能泄密,但是也可以替女王提前收禮接受殷勤了。
于是他們一路走一路收禮,隊伍越走越長,行禮越走越多,這就導致,他們都已經走了三個多月,也才走了路程的三分之二。
好在,最耗費時間的一段路已經走完了,他們已經過了南北交界,進入西累河流域,接下來的路都是水路,人和行禮一上船,速度就快了。
隨行日程官上報,如果一路順利,再過一個半月,大約四月中下旬,他們就能到達霍格斯郡邊境了。
邁斯提霍克辛格一路南下,就一路派人手前往霍格斯郡打聽那位霍頓公爵的最新消息。
自從前年他給那位暗棋送去毒藥后,那邊就再也沒了回信。
那邊負責監視廢太子的人都是他父親親手安排的,那個人的忠心也全在他父親身上。
自從他父親去世后,那邊跟霍克辛格家族的聯系就淡了,所以他送去的毒藥最終只殺死了廢太子一個人。
后續知道消息時,邁提斯是發過火的,但是等新王一死,他又開始感謝起那位棋子來。
感謝他,給霍格辛格在一輪權力斗爭失敗后又重新開局的機會。
邁提斯從十一月起就不停地給霍格斯郡那邊傳信,可惜,那些信都石沉大海,始終沒有回答。
邁提斯不由懊悔,這些年沒跟那位好好聯系,以至于真有用到對方的時候,只能抓瞎。
但是邁提斯也相信自己父親和那位建立下的感情,他是他父親親手收養的孩子,父親待他一度如親生,有父親的關系在,他想,不管怎么樣,克勞德總要給自己幾分面子的。
要想和約克公爵斗,這位新的女王陛下,他必須完全將她掌控在手中,而克勞德,就是他掌控女王的最好工具。
霍格斯郡,陸瑤已經從黑死病的虛弱中徹底脫離出來了。
奧斯維德神父看過不少醫書,雖然不能用來治大病,但是讓他在基礎上照顧照顧病人他是做得到的。
陸瑤仍在休養中,諾伯特倒是已經活蹦亂跳地回來了。
這次的事情他表現得很不錯,無須陸瑤讓人提點,他就自己跳了出來主動為陸瑤做證詞,一面將雅格公爵從道義上踩死,一面也把自己提到了明面上來。
他是個聰明人,一邊不停訴苦博取人同情,一邊著重強調了自己的身份雅格家血脈最純的繼承人。
這樣,等雅格公爵身死,無需再看其他,他會是雅格家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捧一踩一算是給他玩明白了。
不過陸瑤不生氣他的小聰明,因為這正是陸瑤想要的。
這個時代的人們實在太重視血統問題,人們認定了某片土地屬于某個血統的人,一旦有外來人試圖插足,一定會受到極其嚴重的抵抗。
雅格郡是一片大好的土地,陸瑤不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有多久,總之,她想盡快收攏雅格郡,獲得它的優勢,這樣,通過一些溫和的形式接管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諾伯特足夠小聰明,但同時也足夠膽小。
這造就了他無比謹慎,識時務的性格,一旦弄清楚誰拳頭大誰拳頭小的問題,他會乖乖聽話的。
他會是陸瑤在短時間內控制雅格郡最好的傀儡。
對于雅格郡的一切,陸瑤已經迫不及待了。
諾伯特回來后就不停地求見她,很明顯,他比陸瑤更加迫不及待。
長期受到某種壓迫的人一旦有了翻身的機會,總是會迫不及待地要炫耀的。
但是陸瑤暫時沒有見他。
她也急著接手雅格郡,但是事情不能急,感染黑死病畢竟是一場重病,這個世界沒有現代的醫療條件,每一場病都值得仔細對待,所以她得休養夠,等身體恢復最佳狀態再前往雅格郡。
雅格公爵她要親自出手。
轉眼就是三月十號。
霍格斯郡遍地青嫩,農民們紛紛提著農具在地里忙碌,平原上大片大片的莊稼在微風中輕擺著枝葉,整個霍格斯郡都充滿著生機和希望。
富家公子打扮的約克公爵和他仆人坐在在一架十分豪奢的馬車內,在南北大道上飛快地走著。
馬車是當初在努比爾城里為了扮演人傻錢多人設,在努比爾城的商人的強烈建議下買的。
雖然約克公爵很嫌棄這種土豪風,但是為了更好地套取消息,約克公爵豪擲千金買下了這輛努比爾城商人特地趕工為他這位“有錢人”制造的珠光寶氣的寶石琉璃馬車。
事后約克公爵覺得很丟臉,在出城的時候打算叫下屬將這架馬車扔掉,他的仆人卻建議他繼續乘著這架馬車,以方便后續繼續在霍格斯郡附近套消息。
畢竟霍格斯郡這種鄉下小郡,沒什么見識,說別的他們不一定聽得明白,最好的辦法就是用錢砸了。
這種金光閃閃一看就值錢的馬車一來可以震懾普通人,二來又能讓一些警惕的人降低心防,認為他只是一個人傻錢多的貴公子,不至于起別的疑心。
約克公爵想了想,忍著不適將這個人設繼續扮演了下去,于是這輛馬車也跟隨了他近一個月。
這些日子,他在霍格斯郡邊境附近走了走,聽了不少關于霍頓公爵的傳言,甚至親臨了那日舒米爾城的黑死病展覽。
那場震撼人心的展覽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讓他對這個帝國混亂之下的骯臟愚蠢厭煩不已。
于此同時,他也沒那么抵觸要和一個來自鄉下的村姑結婚了。
看著一片欣欣向榮景象的霍格斯郡,再想起這些日子在霍格斯郡附近聽到的消息,饒是挑剔如約克公爵,也不得不承認,他這未婚妻的確不是什么草包。
“本以為會是一個愚蠢無知的鄉下小女孩,沒想到她也有些商業頭腦,霍格斯郡在她的治理下看起來還不錯。僅憑弄出瓷器這一項,也算是有些本事了。她差不多能配得上我的未婚妻之位了。”約克公爵對他的隨身劍士說。
“到時候要是她識相,主動向我服軟,我想我會給她一份她期盼不已的婚姻的。”
“這位霍頓公爵的確不凡,她的子民很敬愛她。”隨身劍士誠懇道。
“一個女人不可能做得到這些,她身后必然有高人在指點、幫助她。就是不知道這是誰在背后幫助她,是她父親留下的仆人,還是高辛三世”提到這個名號,約克公爵的眼睛有一瞬的銳光閃過。
“如果是高辛三世,那我們就要用更加謹慎的態度對待這位新女王了。”劍士低聲說,“畢竟,我們總不能替別國培養一位女王。”
“呵,”約克公爵冷酷地笑了,“要是她敢背叛我,我會讓她好好知道下場的。”
就在不遠處的田埂間,陸瑤正在幾名仆人和事務官的跟隨下在視察這一片的水車使用狀況和土壤肥力。
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馬上就要前往雅格郡,在離開之前,她不希望她最重視的春耕出問題。
工業商業再發達,人都是要吃飯的,糧食是一切的基礎,霍格斯郡擁有得天獨厚的種植條件,陸瑤也很重視這里的每一季莊稼,當她準備前往雅格郡開拓新版圖的時候,作為大后方的霍格斯郡的耕種必須穩定。
好在,她走訪的這幾處地方春播事宜都進行得很順利,郡南的工匠學校在去年冬天招生火熱,水車的制作進度有了飛躍式的進度,如今霍格斯郡大部分地方都已經配備上了水車。
水車畢竟是和吃飯相關的家伙,有陸瑤派下去的事務官親自教導,農民們學得很快,如今很多地方的農民已經可以自如地使用水車了。
有了水車,水源的問題進一步改善,郡北又用過給沼澤排水的方式新開了一部分土地,對這些新開的土地,陸瑤給農民的自由度很高,只要是他們自己開出來的,都算他們自己的地,只要正常交稅就行,因此,農民的開荒積極性很高,目測今年的霍格斯郡的糧食又要有大幅度的增收了。
陸瑤一面走一面聽事務官回報情況,心里盤算著霍格斯郡今年的糧食產糧,心中安定不少。
這時,正好他們走到一個稍高的地方,能看到不遠處的南北大道。
三月的陽光爛漫,陸瑤一抬頭,就遠遠看到遠方大道上一座移動的發光體飛快走過,險些沒把她眼睛閃瞎。
“那是什么鬼東西”
陸瑤不由皺眉,嫌棄地捂住了眼睛。
她身后的仆人也跟著看了一眼,也被閃到了眼睛。
“也許是鏡子成精了吧。”有女仆隨口道。
這話惹得大家一陣哄笑,有人道“看清楚了,是輛馬車,上門鑲了很多寶石和琉璃,可能是哪家人出門講排場,所以把家里的寶石都鑲到馬車上了。”
“那不是暴發戶才干的嗎”
“這年頭暴發戶還少啊,在咱們公爵的幫助下,霍格斯郡又多了多少暴發戶啊。”
仆人和事務官們望著遠去的馬車指指點點,陸瑤重新在地里蹲下,沒再把馬車放在心上。
等陸瑤檢查完霍格斯郡的春耕,出發前最后的準備也做好了。
三月十三日,一支商隊從霍格斯郡出發,前往雅格郡的維克多港口。
諾伯特坐在商隊的馬車里,既興奮,又有些坐立不安。
霍頓公爵讓他直接跟著車隊出發,卻沒有交代自己怎么前往雅格郡。
他沒有看到霍頓家有軍隊出發,也沒有看到那位傳說中武力非凡的艾倫騎士離開。
他心里之前對霍頓公爵殺死雅格公爵的方法充滿了各種猜測,但是等他上路,他發現這些好像都和霍頓公爵的行為對不上。
諾伯特心里像有貓在抓。
霍頓公爵說他哥哥必死,但是,她是怎么能這么肯定的呢他哥哥身邊的護衛可不少,而且他一天二十四小時護衛從不離身
但是霍頓公爵的語氣那么篤定,諾伯特簡直好奇死了。
這支隊伍帶著瓷器和雅格公爵親手頒發的通行令,一路大搖大擺地通過了各個檢查關卡,諾伯特扮成一個普通的隨行商人混在隊伍里,沒有人發現他就是雅格家的人。
這很正常,因為過去二十多年,他始終被雅格公爵死死按在人后,外面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這位雅格家第一順位的繼承人長什么樣,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在前往維克多港的路上,他也注意到了他前段時間和霍頓公爵在舒米爾城配合的那一場展覽會造成的影響。
這一路都有人在討論他們的領主雅格公爵,討論他和黑死病,甚至有人在討論他自己
諾伯特心頭火熱。
這還是頭一回頭一回,家族以外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們在談論他,他們知道他,知道他是雅格家的人甚至有人支持他將雅格公爵趕下來,讓他掌管雅格家。
聽到這些,諾伯特眼眶都是紅的。
終于,他的存在終于能被外界知曉了,活了二十三年,他只有這一天才算是真正活了過來,他,諾伯特,被這個世界的其他人知道了。
等馬車的車簾被關上,行人的聲音被隔絕在外,諾伯特的目光變得無比堅定。
雅格公爵必須死那個惡魔,他再也,再也不想回到過去那個黑暗的、不為人知的世界了
這支商隊趕路很快,他們有雅格公爵的路引,可以走最快最便捷的路徑,一路都不會遭到阻攔,而且等到了雅格郡中部,就有河運了。
初春冰破,河流湍急,從雅格郡中部上船,走河運可以直達維克多港,水流快的時候只需一日就能到。
三月二十日,一支商隊順利進入了維克多港口,然后前往了霍格斯郡駐維克多港的聚會點。
他們在維克多港買下了好幾棟商鋪,供商隊人員歇息的住宅也有好幾處,商隊將貨卸在商鋪的倉庫里,然后帶著剩余的人前往住宅。
這支商隊去的是最不起眼的一處住宅,位于城東的一群平民建筑中。
諾伯特下車后便被交代好好在這里帶著,不要出門,等雅格公爵身死,自然有人來接應他。
諾伯特既心焦又不安地在住宅里住了下來,看著送他來的馬車漸漸駛入維克多港的黃昏落日中。
他仍然不知道霍頓公爵在哪里。
他只能看著外面的街口,在心底里替霍頓公爵祈禱。
一定,一定要成功啊
諾伯特不知道的是,陸瑤從頭到尾就一直和他在一個商隊里。
只不過陸瑤呆的不是他這架馬車,而是在他身后一架裝著瓷器的馬車上。
她穿著自帶隱身效果的恒溫服,空間里帶夠了食物,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在商隊里露臉只有少數幾個商隊高層和她的隨身侍衛知道,她一直在商隊之中。
這一次刺殺,她沒有帶艾倫沃克。
殺雅格公爵用不到艾倫沃克。
保護她也用不到艾倫沃克。
一切都有隱身恒溫服。
隱身恒溫服,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的保命底牌。
艾倫沃克如今帶著榮耀騎士團走陸路跟在后面。
等雅格公爵一死,雅格郡內亂,艾倫沃克會在最合適的時機出現,與她在維克多港設置的勢力一起,將諾伯特推上爵位。
她已經籌謀了快半年。
展露實力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