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他?”江黎對這個人沒什么印象,更別提好感了。
谷子點頭:“我們很看好他,曾經暗中調教一番,可是……他對痋術十分排斥,盡管他有可能會成為笱瀾族近幾十年的佼佼者,卻他卻不這么想,甚至還有些恨自己的天賦。最終,他選擇了離開。”
他說得很慢,蒼老的面容上,都是年代久遠的回憶。
“你上次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望著他,谷子語速十分緩慢,“你身上刻的是鎮祟咒吧。”
谷子做為笱瀾一族的奇人,他能知道自己的隱秘,江黎并不奇怪。
“是。”他果斷道:“我來這就是希望能夠破解的!”
谷子卻問他:“紅丫頭沒給你醫治?”
“治了。”
“治了以后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法子?”
江黎點頭:“嗯。”
谷子扯扯嘴角,松弛干裂的皮膚就像枯樹皮,好像隨時都會裂開來,“看來,紅丫頭還沒有將師兄的手稿吃透啊!不過,倒也正常,想她年紀輕輕,很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
他又問:“那個小子呢?”
江黎先是不確定他問的是誰,下一秒倏地就反應過來,“小池?”
“他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猛鬼’若在他身上那便是他了。”
“沒錯,鬼爺的確在小池身上。”
“呵呵……這‘猛鬼’一向狡詐,也不知道這個小子能不能震得住它。罷了!隨它吧,既然認了他做主人,就是他的造化。”他繼續問:“你沒有找這小子試試?”
“鬼爺確實有給我醫治,并且也解決了我的問題。只不過……”
他不說谷子也知道,“你雖解決了你身上的殘咒,可這件事卻沒有真正結束。”
江黎的表情有些沉重,“是……而且,我能夠感覺得到原本從我身上消失的那股力量,好像又回來了……可我確定我的符咒已經解了的!我有問過小池,他說,鬼爺的意思是讓我到這里來。”
聽到,谷子笑了兩聲,干涸的聲音好似古老的風箱,一下一下費力地拉扯著。
“不愧是猛鬼啊……”
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江黎不解其意。
谷子微微闔下眼皮,“我現在說的話,你聽好了。”
他的態度變得嚴肅起來,江黎不禁正色,“好。”
“猛鬼解的,只是你身上的鎮祟咒。做為載體,人類是萬靈之首,比起冰冷的石塊,會充分發揮咒語最大功效!缺點就是人類的生命有限,沒辦法鎮壓太久,唯一的辦法就是‘續命’。”
江黎不解,“如何做到續命?又能續多久?”
按六爺爺之前跟他提到過的時間推算,眼前這位笱瀾族的傳奇人物之一,起碼得有一百歲以上!可之前紅顏有提到過,谷子等三位師傅是少年外形,如今這副模樣,想來也是油盡燈枯,生命也來到了盡頭,所以他其實是不信真有續命的方法。
仿佛可以窺探得到他的想法似的,谷子道:“萬物皆有靈,不是只有我們人類才是主宰者。人類皆有自己的命數,有悖倫常天理之事,必會遭到反噬!所以,所謂續命是指鎮祟符。”
江黎靜靜聽著,隱約明白了什么,“所以您的意思是,鎮祟符會自己尋找載體?”
“可以這么理解。”谷子繼續道:“它能夠感應到人類身體的‘危險信號’。”
“那么,我身上出現的一切反應又作何解釋呢?”
谷子解釋說:“鎮祟符原本出現在魍魎山的石碑上,已有幾百年。如今是四分五裂,每一殘塊上記載著的鎮祟符,彼此間都是有感應的。猛鬼雖然幫你驅除了你身的鎮祟符,但是,你身上的痕跡太重,這股戾氣已經融入進了你的骨血,成為了你的一部分,自然也就吸了其它幾部分散落的符咒。”他抬起頭望著江黎,“遲早,它們會在你身上聚齊,而你則會成為這座山上新的‘守護神’,當你的生命受到威脅時,它們自然也會去尋找新的載體。”
江黎怔在那,久久無法反應。
突然,他道:“鬼爺把我引到您這里來,是不是說您有辦法幫我?”
“我可以引導,卻不可以去除。這是你的命數。”
江黎低下頭,慢慢竟笑了,“命數?這該死的東西伴隨我了整個人生,如今跟我說,這是我的命數?我是命是誰造的,又是誰規定好的?連我自己都做不了主的人生,還能是我的嗎?如果連自怎么活著都由不得自己,那我要這樣的生命還有什么意義?”
他抬起頭,笑容現出幾分猙獰:“它們可以主宰我,我可以主宰我的命!”
他的感受谷子自是清楚得很,他道:“鎮祟符可以主宰你不假,關鍵要看你怎樣去引導。”
聽出一絲轉機,江黎忙問:“我要怎么做?”
谷子扭頭看一眼獼獼,小猴子的眼中流露同不舍,眨巴兩下眼睛眼淚差點落下來。
“去吧。”谷子對著它笑了笑,“猛鬼將他引到這里,便是選中了他。”
“吱吱……”獼獼十不舍地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扭頭跳上窗戶,跳下去便沒入黑暗之中。
谷子朝他招招手:“你過來。”
江黎走過來跪坐在他面前,谷子問他:“小六有沒有告訴你,這座山上鎮壓的是什么?”
江黎蹙眉,“這么大的陣仗,是古代邪獸這一類吧。”
像北新橋的鎖龍井還有某地的高架橋龍柱,都是傳說中的鎮壓之地。所以,魍魎山應該是類似。
谷子道:“萬物皆有靈,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魎其實并不可怕。而那些被賦予了執念的非生命體才是最可怕的。”
他倏爾又問:“知道‘搬財術’嗎?”
江黎搖頭,“是什么?”
谷子道:“是被族外人傳得神乎其神的一種禁術,傳說中,它出自我們笱瀾族的痋術,被我師兄花暮招收藏在他的手稿中。”
“所以他的手稿才會引起這么多人關注?”
谷子緩緩道:“無論是苗疆巫蠱還是江西趕尸術,此類數術都能安然無恙地存活至今 ,為人才唯獨我們痋術注定會消失在歷史長河中?如今只能隨便尋個外族人,便將這門絕學傳給了他,與其說是傳承,不如說是給后世留下些可以追尋的痕跡。”
谷子又看了看仍端坐在兩邊的干尸,無奈地笑了聲:“遲早都會變成一捧黃土,要這些痕跡又有什么用呢?”
他抬眼去看江黎,繼續說回這搬財術,“傳說,搬財術可以搬盡這天下之財!有了足夠的財富,稱王稱霸不過是朝夕之間。誰不想擁有這天下至富?于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笱瀾一族不得不東躲西藏,直到藏在這魍魎山。其實,哪有什么搬財術啊,那不過是普通的尋金術而已!用現在的話說,那就是金礦勘察!一般的術師都會些,不過我們笱瀾族祖上有人做過尋金師罷了,再加上他們善于訓蛇,成功率自然要高。因為在印度便有蛇守護寶石的傳說,這些寶石在野外會折射出光線,蟲子還有很多小動物都有趨光性,所以蛇窩通常會出現在寶石附近……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的名聲越來越大,搬財術的種種神奇也被傳得鋪天蓋地。”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谷子的神態略有些萎靡,可他還是打起了精神,繼續道:“在此之后,先祖痛定思痛,決定不再尋金,以此乞求神明能夠守護笱瀾族。為了顯示其誠意,還特意將此術抄錄下來,并埋于此山。可是……誰又曾想到,這座埋藏世人夢寐以求的術數的地方,從此以后更變得不太平了。”
他眼望魍魎山的方向,幽幽道:“誰人說得清原因,到底是因為埋于此處的搬財術,還是人心,還是真的有傳說中的邪獸……總之,笱瀾族至此一蹶不振。終于,號稱笱瀾族最有天賦的人出現了,那便是我師兄花暮招。他不甘笱瀾族的沒落,開始瘋狂地研究痋術……”
他幽幽感嘆一聲:“他的瘋狂,較外面圍剿我們的世人來得要更可怕,隨時都有可能帶著我們走向滅亡!所以,我們不得不……唉,這偷來的幾十年光陰,雖然讓笱瀾族得以喘息,卻阻止不了我們的命運。或許師兄早已料到這個結局,正在下面偷笑呢。”
江黎默默聽著,想來那時笱瀾族正在承受的一定非常痛苦吧。
“呵呵,說了這么多過去的事,你也一定聽煩了吧。”谷子的眼神略有幾分黯淡,精神也越發不濟,他說得斷斷續續,隨時都有可能睡著似的。
“隨著鎮祟符咒被毀壞,魍魎山便開始變得不太平,起初我們都以為是師兄煉的猛鬼作祟,直到……由于紅顏那些人的出現,猛鬼現世,隨著它的離開,一切又恢復了平靜……這看似印證了我們之前的猜測,可是后來我才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他就像快要睡著一般,垂著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沉,非得仔細聽才能聽清他在說什么。
“師兄當年煉蠱,煉的究竟是猛鬼,還是……其它?這現世的,到底是什么?”
江黎一震,倏爾想到了什么。
“師兄啊師兄,你當年苦心鉆研,突然宣布要煉猛鬼,是不是發現了什么?你算準了我們拼上命也會阻止你……所以,你不惜眾叛親離也要逼我們出手……那是合我們三人之力,幫你達成夙愿吧……你是想借助猛鬼來重振笱瀾族嗎?可時代在變,咱們的那一套早就被淘汰了……這一點,你可曾想到?”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腦袋微微耷拉著,江黎急了,“谷子前輩!請您告訴我,要怎樣才能破解我身上的咒?”
“啊,鎮祟咒……”谷子勉強睜開眼睛,眼前的人影又開始變得模糊,他張了張嘴,半晌才發出聲音:“小子,一切都是命數,從大明離開到你的出生……才得以讓你在外安然度過二十幾年……聽好了,從今天開始你便是笱瀾族第七十二任族長……直到,猛鬼欽定的繼承人成年……”
“……”江黎愣住,狐疑地望著他。
“只有這塊土地方可鎮壓你身上的符咒反應,注定的,你是要留在這塊土地上才……”
谷子慢慢低下了頭,興許是錯覺,江黎隱約看到他的身體周圍有層薄薄的煙霧,不過環繞一圈驟然消失……
“谷子前輩?谷子前輩?”江黎快要瘋了!
這就是他苦苦尋來的結果?
什么符咒猛鬼,不過就是把他最終誆到這個地方理由?
這樣想來,那包括父親離開這里到外面打工,也是一上被“欽定”的?所以,自己才得已在外被“保護”到現在?他的作用便是回來暫時替繼承人守護這里的一切?
他的出生就是用來做這個的嗎?
難道這就是谷子剛才一直在提的命數?
他猛地蹲下身子,膝蓋跪在地上,雙手抱頭,那里痛得快要裂開……
“吱吱~”
獼獼不知何時出現,來到谷子跟前,發出了悲傷的哀鳴。
江黎慢慢抬起頭,憤怒的視線漸漸變得茫然。
谷子死了,不管這個結果他滿不滿意,都已是最終的答案。
他要嘛就跟那些該死的殘碑符咒抗衡,要嘛就代替他們乖乖留在這塊土地上……從此,他將也不再是自己了。
獼獼悲傷過后,扭過頭去看江黎,見他在發呆便沒好氣地撿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扔了過去,“吱吱!吱吱吱!”
它指著這三具尸體,又朝地下指著,接著做出一個挖掘的動作。
江黎明白了,它是想讓他將三位老人的遺體埋藏。
對他來說,這個要求并不過分,他是滇越村的人,埋藏先輩是應盡的責任。
江黎緩緩起身,在角落里找到一把生了銹的鐵鍬,脫下運動服,走到屋外。
“吱!”
獼獼在前面引路,示意他要在它指定的位置挖。
江黎倒是好脾氣,跟在它身后繞了半不多七八十米,才停在山腳另一側。
“吱吱!”
獼獼跳起來,雙腳用力朝地上跺兩下,江黎知道,要從這里開始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