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夫人是第一個蘇醒的。
史一清因為身體偏弱的緣故，較她要恢復(fù)慢一些，時而暈迷時而清醒，每次清醒過來也只有短短幾分鐘。醫(yī)生說，兩人年紀太大，這些麻醉劑的刺激會更加強烈，對大腦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失。九六所以史夫人好像得了健忘癥，這大半年來發(fā)生的事只記得零星片斷，當?shù)弥獌鹤右呀?jīng)過世時，又是一通嚎啕大哭，精神更差了。可過了一會，好像又都什么都不記得，還直問史鋒跟史瀾會不會回來吃晚飯？
但是，很快又起來了兒子不在的事實，又是一通哭天搶地，直到昏厥過去。
醫(yī)生檢查過后并無大礙，只是悲傷過度，叮囑簡兮盡量不要再提及傷心事，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養(yǎng)好身體。簡兮不敢大意，一直都陪在她身邊，片刻后史夫人又慢慢醒過來，望著簡兮，眼神十分迷茫：“你是誰？”
“我叫簡兮。”她想了想，說：“我是史瀾的朋友。”她不想再刺激到她，所以隱瞞身份，一筆帶過。
史夫人點了點頭，由她扶著坐了起來，喃喃道：“我倒是聽她過，有個朋友過得不太如意，想把她請到家里來做事。”
簡兮笑笑也沒解釋。
史夫人又看她，眼神不似剛才的迷茫，客氣中有幾分距離，就像換了個人，“雖然你是我女兒的朋友，但是在史家只有一種關(guān)系，主仆。”
簡兮見老太太好像忘了傷心這茬兒，索性也配合著她把角色扮演下去，“我知道了。”
“叫夫人。”史夫人正色糾正，“我不管你跟史瀾是什么交情，以后看到史瀾，也要叫小姐。”
簡兮悄悄吐吐舌頭，答得更乖了，“我記下了，太太。”
史夫人又多看了她幾眼，總覺得她特別眼熟，看到她就莫名覺得……排斥。
很奇怪的感覺，可腦子里又亂亂的，分辨不出人或事。她只得讓簡兮扶著自己慢慢下床，躺了這些天，她的雙腿沒力氣，簡兮立即將輪椅推過來，史夫人吩咐道：“到外面去曬曬太陽吧。”
別墅內(nèi)的小花園雖然不及史家的美不勝收，可也精巧典雅。簡兮推著她，不時跟她聊會天，可史夫人好像愛答不理，略顯高傲，她抬抬手：“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吧。”
簡兮應(yīng)一聲，徑直出了大門口。
別墅區(qū)所在位置略偏，不過風景很好，別墅外就是仿園林設(shè)計，自然雅致。果然，史夫人很喜歡，嘴角微微上揚，“這的風景不錯，這是史瀾新買的別墅？”記憶中，沒聽到女兒回來說又買了新房產(chǎn)啊。
簡兮總不能說是她們家的，解釋起來勢必要又一次面對史鋒逝去的事實，她可不確定史夫人還能不能承受得住一次又一次反復(fù)揭開傷疤的痛了，所以她只能點頭。
史夫人贊許道：“眼光不錯。”
吃藥時間到了，簡兮說要回去取藥，史夫人還想繼續(xù)待在這里，于是，簡兮就拜托幾位門衛(wèi)幫助照顧一下。
史夫人坐在陽光下瞇著眼睛，表情時而疑惑，時而發(fā)怔，腦子更是亂作一團，好像遺忘了些什么，卻總也想不起來，好像剛有點頭緒就被一只無形的手拽進黑暗中……
“奶奶！”
史夫人怔了怔，抬眼看站在面前的人，“你叫我……奶奶？”
簡凌激動得蹲下身子，雙手抓住她的：“奶奶，我找您找得好辛苦啊！”
史夫人疑惑地看著她，“我們認識？”
簡凌愣了下，然后試探著問：“奶奶，您不認識我了？”
史夫人搖頭，簡凌由起初的詫異到按捺不住的驚喜，直覺連老天都在幫她！開始還在擔心自己精心準備好的借口，會不會被接受，萬一他們已經(jīng)查明一切，不相信她說的，那她連最后一個機會也失去了。
誰曾想，天隨人愿，她根本就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了！
門衛(wèi)走過來，一左一邊護在史夫人身側(cè)，禮貌地問：“這位小姐，你有什么事嗎？”
“我來找我奶奶！”簡凌回得再理當然不過，并且昂頭站在史夫人身邊，“她就是我奶奶！”
門衛(wèi)面面相覷，史夫人也問：“小姑娘，話不能亂說，我可沒有孫女。”
簡凌低下頭一字一句道：“我爸爸是史鋒，我的媽媽叫……馬梓珍。”
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史夫人驚訝得合不攏嘴：“史……史鋒有女兒了？”
簡凌笑著，又取出史鋒送給她的一支點翠首飾，“這是爸爸送我的，他說是奶奶您的陪嫁。”
“對對對！沒錯沒錯！”史夫人說不出的震驚，因為這東西是絕對造不了假的，難道她真的是史鋒的親生女兒？當即對簡凌是打量又打量，就像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簡凌心里就更放松了，顯然是老太太年紀大了得了失憶癥！如此一來，她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馬梓珍……我記得她……”史夫人隱約想起什么，又去看簡凌：“我們是不是見過面？”
簡凌蹲下身子，頭輕輕靠在她的雙腿上，“奶奶，您說過，爸爸不在了，就只剩下我跟你和爺爺相依為命了。”
“你說什么不在？誰不在了？”
“您不記得了嗎？是……爸爸。”
聽到她的回答，史夫人的目光一下子呆滯，簡凌生怕她出事似的趕緊去叫她，可下一秒，史夫人嚎啕大哭……
簡兮拿著藥已經(jīng)出了客廳，正往臺階下走，突然就聽到了史夫人悲戚的哭聲，她趕緊朝大門口跑去，誰知，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簡凌？”
簡凌也看到了她，朝她提起唇角，露出一貫嘲諷輕蔑的笑。
顧不得問她怎么找到這里的，簡兮立即去看史夫人，“夫人，這是怎么了啊？”
“我兒不在了……我兒不在了……”
看著史夫人捶胸頓足，她抬頭看簡凌，憤怒質(zhì)問：“你說了什么？”
簡凌反倒無辜起來，“你不要亂冤枉人好不好！我只是告訴奶奶爸爸不在了……我說的都是事實啊，可她就像突然接受不了……”這時，史夫人突然抓住她的手，瞪大了眼睛：“你是我孫女？”
她的反常也嚇了簡凌一跳，隱約有些后怕，不會是那些天睡傻了吧？她只得點頭：“我是您孫女。”
“好乖的孩子啊～”史夫人臉上的淚還沒干呢，又笑吟吟地望著簡凌，情緒變化快到讓人反應(yīng)不及。扭臉又收斂笑容，對簡兮吩咐道：“這是小姐，以后多照顧著點。”
簡兮：“……”
簡凌明白了，敢情是老太太糊涂了，只認自己是她孫女！她心里快要樂開了花，望著簡兮時更是一臉倨傲，恨不得將她踩到腳底的架式！
史夫人拉著簡凌的手，輕聲說：“走，奶奶帶你回家去。”
“嗯！”
這句話正中簡凌下懷！她忙不迭地應(yīng)一聲，就要推著史夫人離開，簡兮立即攔住簡凌，幾名門衛(wèi)也站在兩邊。
“簡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簡兮緊緊盯著她，“史夫人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心里很清楚，我現(xiàn)在是給你機會，你還想一錯再錯嗎？”
簡凌嘲諷地揚起嘴角，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收起你這副假仁假義的嘴臉吧，看著惡心！”隨即彎下腰，對史夫人委屈道：“奶奶，這些都是什么人啊？一個個那么兇～我有點害怕！”
史夫人皺著眉，看簡兮的眼神不太友善，“我想走便走，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出許可！就算你是我女兒的朋友也不行，你要謹記，做好自己的份內(nèi)事，不要逾越了界線。”
簡兮無奈道：“史夫人，其實我并不止是史瀾的朋友那么簡單，我是……”
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簡凌指著她就厲聲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你居然還敢冒充我小姑姑的朋友？還企圖離間我跟奶奶的感情！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史夫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看簡兮的眼神已然充滿防備，“這件事我一定會查清楚的！現(xiàn)在，我要離開這里！我看誰再敢攔著！”她凌利的視線一掃，自然有股震懾的氣勢。
“史夫人……”簡兮還想說什么，史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早就看出來你這姑娘沒安什么好心！誰知道你借我女兒的名義，打的什么主意？”她盯著簡兮，越看越覺得在哪見過似的，而且，止不住地打心底里討厭這種相貌！加她自己都說不清這是為什么。
任誰都能看出史夫人對簡兮的厭惡，簡凌更是在旁邊添油加醋，“奶奶，人心難測，您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嗯，我乖孫女說得對！”
見到了那支點翠首飾，史夫人對簡凌的身份深信不疑，看她說話輕聲細語嘴巴甜甜的，越看越是喜歡。主觀上早已認了她的身份，至于為何這么急切想要確定史家還有子孫，史夫人依舊是想不通。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奶奶，咱們走吧。”簡凌不想在這里多呆，生怕夜長夢多。
史夫人點頭，她立即推著她離開。
這時，老七從門后走出來，盯著那兩人，緩緩道：“不追？”
簡兮搖頭：“不知道為什么，史夫人對我十分排斥，從她醒來看到我的第一眼，眼神竟是下意識的抵觸和……”
厭惡。
她想，就算那時點名自己是史鋒的女兒，史夫人恐怕也不會相信吧。可奇怪的是，同樣的話，她竟信了簡凌。
決定不去想那些，她說：“麻煩七哥找人跟上她們。”
老七掏出手機，在電話里做了安排，之后問她：“你就不怕簡凌會對史夫人不利？”
“不會的。”簡兮說：“譚思明離開了，她能冒險到這個地方找人，就說明她現(xiàn)在已是窮途末路，史夫人就是她唯一的護身符，供著還來不及呢！”而她，之所以沒有堅持攔人，也有她的考慮。
有些真相，是需要慢慢挖掘的，更需要時間來消化。她看得出，史夫人的回憶被封閉，時而清醒時而混沌，不一定全部都是藥物所至。
也許，只是選擇了遺忘。
做為當事人，簡凌的存在，就像掛滿房間的鏡子，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自己，想不看都不行！在能夠保證史夫人人身安全的前提下，簡兮決定冒險一試。
車子停在別墅區(qū)外。
簡凌小心翼翼地將史夫人扶到車上，又將薄毯蓋到她的腿上，“初秋也是要注意保暖的～”她照顧得體貼周到，史夫人一直都笑瞇瞇地望著她。因為曾經(jīng)跟史家夫婦生活過幾天，簡凌對她的脾氣喜好還是有所了解的，自然能夠?qū)ΠY下藥。
終于回到史家別墅，簡凌攙扶著史夫人進去，史夫人打量一圈，這里的每一個角度，透著恍如隔世的寧靜。
看到迎接自己的管家是張生面孔，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微胖，滿臉堆笑，史夫人回頭問：“這是誰？老文呢？”再仔細一看，他身后幾名女傭同樣一個也不認識。
“文叔年紀大了，最近又生了病，所以請辭了。文叔走了以后，其它人也就開始變得散漫起來，索性就全部換掉。”
史夫人點頭：“這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的確該換。”
簡凌扶著她走進去，“奶奶，您快上樓去歇會，我給您煲了湯，待會就給您送上去。”
史夫人笑著應(yīng)：“好。”
把她送進房間，簡凌又陪她聊了一會，這才退出。
這時，新管家麗春快步走過來，附在她耳邊說：“小姐，九姑來了。”
“她來干什么？”簡凌皺眉，對那個傲慢的女人實在沒有好感，“不見！讓她走！”
麗春連忙搖頭：“這可不成啊，九姑在咱們K城可是沒人敢惹的！她要是知道小姐你避而不見，萬一報復(fù)怎么辦？”
簡凌擰著眉，半晌才不情愿道：“好吧，去看看她想干嘛。”
簡凌帶著麗春下樓，史九福已經(jīng)坐在客廳，正在喝茶，眼皮都沒掀一下。
看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簡凌就直想翻白眼，呵，還真當自己是國際名媛貴婦啊？
“九姑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啊？”她大喇喇坐下，翹起二郎腿，絲毫不把她放眼里的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