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不盡的葡萄林,按地勢高低,往廣闊藍天那頭伸展,后方蒼綠的樹林,如同威武的勇士,有數棟深棕色的歐式建筑,座落在山底下,偶爾可見后方白色階梯,婉轉上山。
三四點的陽光正猛,狂熱地折射而下,落在梯梯葡萄樹上。
在這里,你感覺天地蒼茫,生命強勁,就連你身體的呼吸聲,都那么富有節奏。
一陣夾悶的腳步聲,從葡萄正中央的桐油路傳來。
為首的男子,邁著重重步伐往前走,繼續冰冷著臉面,深邃雙眸,凝視前方某個點,感覺整個世界發生的事,都不關已。
莊昊然與唐妙雨氣喘喘地在從后方跟著,尤其是妙雨,她從剛才跳墻的入口處,到走進葡萄園,花了一個小時,再加上之前受到的驚嚇,原本美好的想法,又被赤裸裸的現實打破,只見她光著腳,提著自己的高跟鞋,挨在莊昊然的身邊,邊蹌踉往前走,邊轉過頭,看向綿延山際的層層青綠葡萄樹,如此壯闊卻靜無聲地座落在天底下,你竟能感覺到它們的靈魂在涌動,一種浩瀚感覺隨之而來……
快接近夏天了,經春天一個季節的溫柔守護,葡萄騰上的嫩青葉兒,如同蝴蝶展翅,展成青綠色,正迎風飄動,一陣陣泥腥氣隨著青香的枝葉,撲面而來,唐妙雨終于才舒適地喘了口氣,有點激動地看向面前的一切,只要想到,過去品嘗的美酒,全來自這珍貴的大自然賜予,如說酒液是上帝,那么這些青綠的枝葉,武士般的蔓藤,就是它的國度……
“這個時候,你們過來作什么?”博奕這才開口,往前方走的時候,淡淡地問。
莊昊然看向他偉岸而粗獷的背影,有點疲累喘氣說:“我們集團正準備舉行品酒會,還有接下來的侍酒師比賽,想請你擔任評委。”
博奕淡淡地說:“你知道我沒有時間。”
“所以我找你來了。”莊昊然笑說。
“為什么……”唐妙雨雖然覺得面前美景壯麗,可是她實在累得不行,低聲地問:“為什么……為什么我們……不開車進來啊?”
莊昊然還沒有作聲……
“我這里不允許有一點二氧化碳飄進來,除了我酒窯自己揮發的……”博奕冷冷地說。
唐妙雨一愣,又再想起蕭桐今早那死也不要進來的大哭模樣,她的后背一陣發涼。
“那你在園里,怎么不接電話?”莊昊然看向他,再笑問。
“在想事……”博奕走過一條太陽正毒辣的桐油路,轉彎才回答。
“………………”唐妙雨瞪大眼睛,看向這個男人的背影,覺得他的思維真是不可思議。
“你今次進步了,還知道翻墻。”博奕冷冷地說:“上次和蕭桐來,在外面露營了一個晚上。”
唐妙雨再震驚瞪大眼睛,看向莊昊然,一種憤怒想讓她伸出手,死捏他的手臂,想說:你騙我!!
“還好說上次,我們快被蝦子叮死了!”莊昊然笑著說完,便再看了一眼身邊累得不行的妙雨,才說:“這位是妙雨,我的近身秘書,也是今界侍酒師賽事的熱門黑馬!”
博奕終于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向唐妙雨,這個脫掉高跟鞋,身材好矮的女孩,穿著斯文的白襯衣白褲,外披著粉藍色的西裝,臉色滾熱溢汗緋紅,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有點畏懼地看著自己,他的眼斂一緊,才終于開口說:“進行到第幾階段了?”
“第二!”莊昊然笑說。
“那這個時候過來作什么?”博奕轉身繼續往前走。
唐妙雨看向他的背影,一愣。
莊昊然也笑著說:“剛好蕭桐不肯過來,維塔斯就讓她跟我一起來了,讓她在葡萄園跟你學習幾天。”
“盲品最好學習的時候,是秋天,春夏天你什么時候也見不著……”博奕自有自己的意思,說完,就繼續往前方第一棟二層的歐式建筑物走去。
“什么意思啊?”唐妙雨看向莊昊然低聲地問。
莊昊然微笑地看向唐妙雨,柔聲地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說你也不明白。”
唐妙雨皺眉看了他一眼,還是情不自禁地把眸光放到葡萄園上,卻意外地發現,在書上看到的葡萄園,梯梯之間,總是翻起各色泥土,樹騰之間,絕無雜草叢生,而這葡萄樹之間到處生長了許多藍藍,紅紅,黃黃的小花兒,甚至遠方還種植了小小的一片薰衣草,正迎風搖曳……
一陣飄渺讓人遺忘煩惱的香氣,頓時迎風撲面而來。
她驚訝地叫起來說:“為什么,這里的葡萄樹,都不管管?甚至也不摘摘野草野花之類的!”
莊昊然一下子有點無奈地看向她。
博奕也在前方,停下腳步,淡淡地問她:“那你告訴我,在你眼里的葡萄園,是什么樣子?”
唐妙雨抬起頭看向他,說:“起碼梯田之間整齊,雜草不叢生,讓葡萄能完整地吸取日月精華。”
“哦?”博奕緩步地走近她,淺聲地問:“接著呢?”
“接著……”唐妙雨因為沒有去過葡萄園,真的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接著就噴灑農藥和化學肥料,以確保樹木病蟲不侵,百病不生。讓葡萄可以長得像海南珍珠那樣,長得又圓又潤,然后就采用機器,犁田整地,用強勁的除草劑,去除雜草,免得它吸取更多的養分,喧賓奪主,是這樣嗎?”博奕看向她,冷冷地問。
“………………”唐妙雨的雙眼一閃,心里想著:是這樣啊……
博奕再冷冷地看向她,說:“然后再往葡萄上噴灑像霜一樣白的農藥,一般莊主都不敢喝自己釀的酒,你敢喝嗎?農藥覆蓋下的葡萄顆粒,你覺得口感如何?”
唐妙雨沒敢作聲。
莊昊然也半含笑地看著她。
“我……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唐妙雨有點害怕。
博奕恥笑了一下,看向她說:“所以你有可能會贏嗎?一個葡萄園都沒有去過的侍酒師,稱不上合格的侍酒師。”
“那您能告訴我,您讓這些雜草存在的原因是……”唐妙雨很好奇地問。
“雜草?”博奕皺眉看向她說:“在你的眼里,不中用的植物,叫雜草?”
“呃……”唐妙雨站在一旁,沒敢作聲了。
博奕沒有說話,只是臨時走到黃泥小路旁邊,提起一個籃子,走向其中某條葡萄樹下,摘下數根數根紫色的稚嫩的葉子,往籃里放,才幽幽地說:“現在的人,急功近利,新世界的酒,管理寬松,沒有法國等舊世界原始的規規條條,灑農藥,過度地澆水,將葡萄養得又圓又大,卻口感大不如前。你有沒有發現,超市里的葡萄,總是沒有我們小時候的好吃?超市里的蘋果,沒有我們兒時咬得香甜?水份過多,香度不集中。”
唐妙雨一愣。
“那是因為他們不尊重自然法則,只要產量不要質量,反正人們的接受力強,咬一口蘋果,水份多也無所謂了。”博奕淡淡地說完,再走向那頭,摘一些淡綠色的枝葉,往籃里放,才繼續說:“你眼里看到的這些野花野草,它們其實有著大自然賦予的魅力和意義。任由野花野草的自然生長,一來其實可以幫助土壤吸收不好的養份,二側是維持自然的生態平衡,每年當雨水過多的時候,它們還能幫助葡萄樹與果實,吸收多余的水份,仿止生長過快,不讓葡萄的水份過度,影響口感。同時它們的花香,會被蔓藤吸收,從而讓我的葡萄,能煥發與別處不一樣的香氣……”
唐妙雨驚訝地聽著這翻話。
博奕再緩地轉過頭,看向唐妙雨說:“你大概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每樣植物,都有活化地底微量元素的功效,而這些微量元素又會很好地轉化到我的葡萄樹與葡萄里,讓它們的營養價值更高。”
“呃……”唐妙雨的臉,嘩地紅了。
“不要把侍酒師的比賽當做你的一個里程碑,還早著呢!”博奕恥笑一聲,才緩地站起來,看向面前這棵將近有三十年樹齡的老騰,他仿佛在凝視的情人般,伸出手輕地按撫,才緩緩地說:“大自然自有它生存的法則,如果你尊重大自然,它也會為你回饋得更多,只是現在的人們,懂得這個道理的,太少了。”
“能有你這樣堅持的人,也很少了……”莊昊然感嘆地笑說。
博奕冷冷地轉過頭,看向他說:“少,是因為傳承沒接好。少,是因為人們的接受力太強了!連提出抗議的姿態都沒有,任由一些無聊的有機綠食品,創造驚人天價。我們人類,是在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