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瑞目送著莫梵亞離開。
她的身后已經站了人。
“蘇小姐。”其中一個人客客氣氣地招呼她,“請上樓吧。”
蘇瑞并不驚奇那個人的出現,她既然背著他,做下了那樣的事情,或者說,她既然已經開始干涉莫梵亞和組織的事情,莫梵亞就不會讓她再隨意行動了。
明天的聚會,會變得至關重要。
莫梵亞已經不能信任她了,她輕率的舉動,已經徹底丟失了他的信任。
這些人,大概是來監視她的。
蘇瑞很慶幸,她在回來之前,把那張紙條交給了李艾。
不然,她就再也沒有獨立出去或者聯系他人的機會。
可是,蘇瑞并不怪莫梵亞,他的反應很正常,誰被身邊的人擺了一道,都會受傷。蘇瑞也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對莫梵亞是不公平的。
可是,她有把握莫梵亞不會傷害無辜,卻沒有把握,他會幫自己對付那些人。
蘇瑞不能與他提前商量。
剛愎自用也好,自以為是也罷,她的骨子里,其實也有獨斷專行的劣根性——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
江山易改,本性卻是難移的。
既然莫梵亞不讓她行動,蘇瑞便乖乖地在房間里呆著,房間里的電話只能打內線,外面兩個保鏢守得戒備森嚴,她只是看電視,電視里英文臺,一個音樂節目,全是一色的海豚音,蘇瑞很耐心地聽了兩個多小時,莫梵亞才回來。
她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不過,她方才捅了那么大一個婁子,莫梵亞總得出去將它擺平先。
至少要提前做一些安排。
他提前敲了敲門,得到蘇瑞的應允,才進來,莫梵亞進來的時候,蘇瑞看見門外的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她也不甚在意,那些人在與不在,其實都沒有多大關系。
莫梵亞沉默地走了進來,他知道,蘇瑞那么聰明的人,應該已經察覺到,她的行動受人限制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這種行為道歉,可是,他也不否認,他還在生氣。
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她的選擇,比這件事本身,更讓莫梵亞覺得難過。
“……晚上想吃什么。”這是莫梵亞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蘇瑞朝桌上的時鐘看了一眼,才發現是晚餐時間了,而電視里還是啊啊一一的海豚音,簡直讓人產生時空錯覺。她都不知道過了那么久。
蘇瑞轉頭看了他一眼,莫梵亞還是穿著方才的衣服,只是外套脫了下來,只剩下一件淺色的襯衣,沒打領帶,襯衣領口敞著一粒扣子。他看上去挺累,但是衣裝還是整整齊齊的,又覺得端正而嚴謹。
“隨便。”她回答說。
這個時候討論晚上吃什么,誰還有那個興致。
莫梵亞也只是想讓氣氛變得輕松一點,他沒有再執著那個話題,而是在蘇瑞身邊坐了一會,然后轉過身,探身執起她的手,“蘇瑞,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蘇瑞點頭。
莫梵亞還肯和她交談,那是好事,她唯恐他都不愿意和她講話了。
很多事情,其實說穿了也沒什么,她不指望他可以諒解自己,可是——傷害他,也非她所愿。
“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也知道,在媽的……意外上,我們都是有責任的。可是,你要相信我,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只是,還需要時間。”他的態度堪稱真誠,即便她讓他失望透頂,莫梵亞也不想對她大吼大叫。
他那么珍視她。
好像她是這世上唯一的存在一樣,一直小心翼翼,一直擱在心上,放在眼里,以至于他都無法對她真的生氣。可是,失望遠比生氣來得真切。
“可我現在很懼怕時間,因為時間可以改變太多太多的東西了。”蘇瑞訥訥道:“我也知道是自己專斷,所以,只能抱歉。”
她不是不相信莫梵亞,只是等不起了。
莫梵亞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靜坐了一會,然后站起來道:“先好好休息吧,這件事,我們回頭再說。”
蘇瑞抬起頭,看著莫梵亞拿起外套,就要重新出去,她沒有留他,這個時候,她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叫他。
蘇瑞也沒有開口的資格了。
那一整晚,莫梵亞都沒有回來。蘇瑞知道他是故意避開自己。
直到現在,莫梵亞都是體貼的,他并不想給蘇瑞造成多大的壓力,那件事既然還能彌補,他就處理得好好的,當什么事都沒發生好了。
蘇瑞剛剛失去母親,他應該要體諒她。
——蘇瑞則一個人留在房間里,等莫梵亞離開后,她注意到,門口又站了兩個保鏢,在明天下午之前,莫梵亞都不得不謹慎。
她已經從他的態度里看出了決定,對silence,莫梵亞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她也已經預感,明天下午后,莫梵亞該會有多么生氣。
蘇瑞盡量不去想以后的事情,她蜷縮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屏幕,手中的遙控不住地按著,一個頻道一個頻道,挨個換了過去,卻沒有停留在任何一個臺,后來,電視屏幕成為一片雪花,蘇瑞也沒有關電視,就這樣趴在枕頭上,聽著耳邊“吱吱”的電流聲,稀里糊涂地睡著了。
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電視還是開的,正在播報新聞。
蘇瑞赤腳站在地板上,剛關了電視,便有侍應生過來敲門,“客房服務。”
早餐被推車送了進來。
蘇瑞在打開房門的時候,突然發現在房門旁邊的衣架側,居然掛著莫梵亞的外套。她明明記得,在莫梵亞昨天離開的時候,是將外套帶走的。
也就是說,他昨晚回來過,看著電視開著,她睡著,他沒有驚醒她,就這樣站在門口,安靜地呆了一會,然后離開了。
這個發現讓蘇瑞心中一軟,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可惡,莫梵亞遇見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他們上輩子一定是仇家,所以這輩子誰也不讓誰安生。
她將莫梵亞的西裝拿了起來,借了熨斗,放在桌上整整齊齊地燙平。
蘇瑞燙得很細致,時間也過得很快,她在屋里又晃蕩了一會,時鐘已經指到了四點,離下午的聚會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
蘇瑞反而變得很平靜,她再次打開電視,仍然是昨天的音樂臺,只是這次介紹的是鄉村音樂,大大小小嘈嘈切切的鼓點,極有節奏感,咚咚鏘鏘,每一次都能擊打在人的心臟上。
門就和著這樣的鼓點,被推開了。
蘇瑞轉過頭:莫梵亞沉著臉站在門口,他果然沒有穿外套,襯衣換了,仍然松了幾粒扣子,袖口微微地卷起了一些。
“是你說的?”他劈頭就是一句。
蘇瑞很平靜地望著他,“是。”
看莫梵亞的模樣,Alex的反擊已經成功了么?那些人,應該都被抓了吧,Alex會有法子制住他們的。
那個人,身邊可有安雅。
安雅又是何許人也。
“什么時候,什么方式?”莫梵亞低低地問。
從法庭回來后,蘇瑞就一直在掌控中,他雖然不想,可是,對她的監視并沒有半絲松懈,蘇瑞又是何時將那場聚會的地址說出去的?
“我告訴李艾了。”蘇瑞很誠實地說。
莫梵亞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快步走進來,伸手拖起蘇瑞的手腕,便往門口拉去。
這個地方已經不能留了。
他們剛才的會場已經被查封,Y國警方居然搜查出里面的軍火交易清單,證明他們有計劃向密祜兜售武器,最后以干涉他國政治與非法武器買賣被查審。莫梵亞當時還沒有來得及進去,他在門口的時候,接到了Alex的電話,倘若是其他人,莫梵亞便掛了。
因為是Alex,所以在外面多聊了一會,也就沒有波及。
現在想來,那只是Alex讓他脫身的方式而已,他們一直設計害著別人,這一次,卻被別人反其道而行之。
莫梵亞看著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會場,當時就開車回來了,他推開門,看著還在看電視的蘇瑞,突然發現,自己并不是那么氣憤了,只是覺得悲涼。
他是打算原諒她的。
今天下午的事情解決后,他什么都可以不介意,可是,蘇瑞卻做得更絕。第一次是沖動,那么,現在接二連三的背叛,又算什么?
蘇瑞沒有反抗,任由莫梵亞將自己一直拖到了電梯前,在等電梯的時候,蘇瑞有點小心地看著莫梵亞,她從未看見如此陰沉的莫梵亞,目光冰冷冷的,攥著她手腕的那只手,也悍然有力,讓她生疼不已。
當然,蘇瑞什么都不能說,她只能默默地忍受著。
等進了電梯,她才來得及問一句,“去哪?”
她倒寧愿他沖著她發脾氣,也好過此時沉默著不做聲。
莫梵亞轉向她,電梯里裝著許多鏡面,他們的身影在鏡子里不住地反射折射,光怪陸離。
他看著她被鏡子切碎的影像,突然開始懷疑。
他愛著的人,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一個幻象?
“我們去哪?”見莫梵亞久久未能回答,蘇瑞不得不重復著問了一句。
“你不是說,希望能和我一起隱居嗎?”莫梵亞淡淡回答,“我們就去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
“梵亞……”
“閉嘴!”他第一次對她這么兇,干凈兇厲,不留情面。
蘇瑞閉上了嘴。
她什么都不問了,就這樣被他一直攥進了車內,他們告訴行駛在倫敦的大道上,路上被很多人按過喇叭,莫梵亞的表情很平靜,恰恰是這樣的平靜,讓蘇瑞如此驚心。
她是真的傷到他了。
此時的莫梵亞,便好像一只受傷的困獸,她只能牢牢地拉著旁邊的扶手,任由莫梵亞穿過鬧市,穿過落葉已盡的光禿禿的大道,終于來了一片草坪上,在他們的前面,是廣袤的湖面。
因為天太冷的緣故,這里并沒多少游人。
眼見著就要沖下去,他猛地踩下剎車,車頭便停在湖沿邊。水花已經被濺了一些,落在車窗上。
蘇瑞盯著面前的景象,心跳半天才緩了過來,末了,她悠悠地問:“難道你想和我一起死嗎?如果是那樣,我奉勸你直接殺了我,因為,我連和你一起死的資格都沒有。”
莫梵亞轉頭望著她,目光還是冷冷的,可是,還是沒有掩飾住眸底的那一絲痛意。
“……我沒有被催眠,梵亞。”蘇瑞苦笑道:“我知道斯冠群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