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能經天緯地的圣主明君畢竟不多,他們總是會高估自己。
莫梵亞垂眸,終于長長地嘆息一聲,“那就請爸,在這里多陪陪媽吧。”
他被軟禁了。
“也好,反正這些日子,我也有點累了,不如在這里休息一陣。”莫博石神色未動,只是淡淡地反問:“聽說你讓斯杰吃了官司?據我所知,他其實并沒有涉及走私吧。那些所謂的證人和證據,都是你安排的?”
“沒有。”莫梵亞回答,“可是誰又真的在乎真相呢?希望在他被宣判之前,斯冠群能及時出現。”
“如果他不出現,難道你真的打算犧牲一個無辜的人?”莫博石很凌厲地反問他。
莫梵亞哂笑。無辜這個詞,從莫博石口中說出來,竟覺得那么可笑。
“我自有打算,就先不打攪爸休息了。”莫梵亞冷然地下了逐客令,原本守著門口的幾人已出現在莫博石的身后,似要將他“請”去休息。
莫博石也沒有反抗,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唯留下莫梵亞,一個人站在外公的靈氣,看著滿場的空位,照片前搖曳的燭光映進眼眸,第一次,他有種寂寞入骨的感覺。
……她和樂樂,現在,過得怎樣?
因為那次葬禮之舉,silence近期總算安穩了下來,莫博石被強制在上官家“陪前妻”,莫梵亞也騰出了精力,來應對這次來自密祜的危機。
他的猜測果然不錯,Alex的身體狀況并不樂觀,在接下來的一周內,都看不到他露面,這段時間的壓力那么大,其實Alex也吃不消吧。
所以,也許他并不需要采取什么武力,只需要不斷地施加精神壓力就可以了。
莫梵亞的手里,有一張當年出事的報道,上面的現場照慘不忍睹,只是,在看到照片的時候,莫梵亞卻猶豫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將它發布出去。
揭別人的舊傷疤,莫梵亞始終覺得不齒。
猶豫再三,他終究只是將照片塞進了抽屜里,并沒有安排什么。
上次樂樂的事情,莫梵亞已經調查清楚了,事實上,在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之前,他便知曉了蘇瑞他們的地址。
郵件是李艾寫來的,她說:“蘇瑞和樂樂他們都很好。如果你想見他們,可以到這里來。”
隨郵件附來的,還有一張照片,照片里,樂樂正在海水里嬉戲,蘇瑞則在為家人準備果汁,放在旁邊的沙灘椅邊。
他們的生活似乎挺好。
可是,斯冠群呢?
莫梵亞確認照片里只有蘇媽媽他們三人,拍照的人是李艾,那么,應該沒有其他人了吧。
他并不想去打攪他們的生活,尤其當蘇瑞和斯冠群在一起后,莫梵亞更加不會去打攪她,那場婚姻,是他脅迫她換來的,現在,他已經放她自由了,又如何還要緊抓不放?
可是,樂樂的笑顏卻牢牢地抓住了他。
還有李艾,斯杰的事情,也許李艾還不知道,莫梵亞也無意去傷害她,所以,如有可能,他愿意當面向她說一聲“抱歉”。
他不期望李艾會原諒他,或者理解他,因為這件事,本來就不是對的。他有他的迫不得已。
斯杰的審訊再過三天就會舉行,現在的證據對他很不利,可是,斯冠群還是沒有出現。
現在,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那個人,這一次,真正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了。
密祜那邊的情況也愈演愈烈,Alex重新露面后,終于開始大力地打壓silence了,任何與之有關聯的個人或組織,都被切斷了貿易往來,并且暗中調查,一旦發現有瓜葛,便會迅速逮捕。他或許對別國的人束手無策,可是,至少能讓密祜本國與silence再無關系。
而這些舉措,確實讓莫梵亞很是棘手。密祜是石油大國,它的不配合,損害了很多人的利益,而且漸漸形成了連鎖反應。如果莫梵亞再不采取行動,只怕會引起其他人的質疑。
事情變得紛繁蕪雜,莫梵亞最近頭疼得厲害,吃了許多藥丸都不見奏效,他每晚會過去看看莫博石,莫博石的反應則是極平淡的,或下棋或看書,一點被軟禁的樣子都沒有。
可是莫梵亞搞不懂,他到底是認命了,還是,另有打算?
上官雅芯度過了最崩潰的時期,最近也好了很多,她最近常常提起樂樂,剛剛失去了父親,上官雅芯開始想孫子了。
“都怪你,為什么要把樂樂給蘇瑞,離婚就離婚了,那個女人憑什么可以帶走孩子。”每次想起樂樂,上官雅芯就會這樣埋怨莫梵亞。
莫梵亞煩不勝煩,他不能和母親講理或者頂嘴,只能遠遠地離開。
偏頭痛的癥狀越來越嚴重,也許,在Alex崩潰之前,他會是率先倒下的那位。
李艾郵寄來的那張照片,被他鑲在鏡框里,就放在辦公室的桌上。
在斯杰被審訊的前一天,莫梵亞終于登上了前往小島的飛機。
他只想遠遠地看一眼。
然后,找到李艾,告訴她,“斯杰的事情,對不起。”
他可能真的要犧牲斯杰了——如果斯冠群執意不肯露面,他別無選擇。
而所有事情的結果,莫梵亞愿意承擔。
小島。
直升飛機降落在一座獨立的別墅群前,這座小島的東部在很久以前,就被一個人購成私人府邸,島上除了幾位看守,或者不小心闖入的游客,就是寥寥無幾的當地居民,果然足夠靜謐。
他們幾乎很快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從之前寒冷的冬日,到如今溫暖的海灘,樂樂先開始還在懷念原先村莊的寧靜,到后來,也慢慢在海邊玩走了神。
蘇瑞見到他雀躍的模樣,自然是歡喜的,可心底也開始隱隱擔憂:一直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怎么能持久呢?
可是等莫梵亞那邊安定下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蘇瑞已經在新聞里看到了上官老頭去世的消息,這個消息讓她難過了很久,暫時沒有告訴樂樂,蘇媽媽的意思是,找個時間,總是要過去吊唁一下的。
好歹樂樂也是上官家的骨血,他和姥爺的關系一直不錯。
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好些天,蘇瑞白天陪著樂樂在海邊玩,晚上則與李艾他們在沙發上看電視或者一起做飯,仿佛真正的度假。——不過,大概是真的太平靜太平靜了,倒有點像假的。
莫梵亞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面前的。
他的本意,沒打算驚動蘇瑞,他站在海濱,看著不遠處的母子,樂樂在彎腰撿著貝殼,蘇瑞則坐在旁邊,樂樂每撿一片,就會將貝殼送到她的手中,她于是拿起貝殼端詳,和他一起分享海洋生物的美麗。下午近黃昏,太陽不烈,那副畫面讓他安寧,甚至覺得悵然。
然后,他聽到身后一個驚喜的聲音,“梵亞。”
轉頭,他便見到了蘇媽媽。
蘇媽媽見天氣轉涼,剛剛回去給樂樂拿大毛毯,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了自己的女婿,她當然喜出望外。
莫梵亞也微微一笑,見蘇媽媽無恙,他也算松了口氣,“媽。”
“好久沒見到你了,怎么也不來看看媽。”蘇媽媽已經拉住他的胳膊,嗔怪道:“不管你和蘇瑞是不是夫妻,媽是一直把你當兒子看的。”
莫梵亞卻一臉歉疚,“對不起,媽,上次害您出車禍……”
“這與你什么關系,別說傻話了,我們看沒人怪你,你看,我現在不是好生生地站在這里嗎?”蘇媽媽趕緊打斷他的話頭,又緊接著朝蘇瑞那邊喊了一句,“蘇瑞,樂樂,你看誰來了!”
蘇媽媽的聲音太大太快,莫梵亞根本來不及阻止,前面正在戲水的兩個人很快聽到了聲音,不約而同地朝這邊望了過來。
首先沖過來的,自然是樂樂。
樂樂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朝莫梵亞飛奔而來,害得蘇瑞在后面擔驚受怕地喊著,“慢點慢點。”
莫梵亞趕緊彎腰,將這只奔跑的小鹿一把抱起,在摟住樂樂溫暖的身體時,他不禁疑惑:當初,他怎么會放棄他呢?
那個孩子,幾乎是他的全世界了。
等樂樂膩歪在莫梵亞懷里后,蘇瑞也緊接著跑到了他的面前,她氣喘吁吁地叮囑樂樂道:“以后不準這樣突然就跑,知道么?”
萬一劇烈運動,有什么后遺癥,怎么辦?
樂樂只是笑吟吟地往莫梵亞的懷里鉆,哪里還聽得見媽媽的話。
蘇瑞無可奈何,孩子真是越大越不聽話。
囑咐完畢,她才抬起頭,看向莫梵亞,莫梵亞也轉眸望著她,兩人相顧了片刻,好像不知道該說什么,半天,蘇瑞才低頭,訥訥地說:“你來了。”
“嗯。”莫梵亞點頭。
蘇媽媽見場面尷尬,立刻招呼眾人道:“別杵在這里啊,先回家,回家,李艾肯定已經做好晚餐等大家了。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在等會邊吃邊聊。”
莫梵亞不能忤蘇媽媽的意,也沒退卻,他仍然抱著樂樂,和蘇瑞并肩走著。
蘇媽媽則很知趣地走在了前面。
兩人沉默了片刻,終于還是蘇瑞先開口,她說:“你最近還好吧?我知道最近很多人想對你不利,可惜我都幫不了你什么。”
“沒關系,我能應付。”蘇瑞的話,讓莫梵亞也不再繃得那么緊了,他搖頭安撫道:“你把自己和樂樂照顧好,就算幫我很多了。”
“那本來就是我的責任。”蘇瑞回答。
這聲寒暄后,又是一陣長長的沉寂,倒是樂樂先打破沉寂,問:“為什么爸爸媽媽最近都不住在一起了?”
莫梵亞一愣。
蘇瑞也愣了愣。
他們不知道該怎么向孩子解釋離婚的事情。
可是,樂樂卻鍥而不舍地看著兩人,一副不等到答案絕對不肯罷休的模樣,莫梵亞最后只得模擬兩可道:“是爸爸給媽媽的壓力太大,所以……”
蘇瑞卻在一邊若有所思的樣子。
事實上,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記憶,可是那段記憶卻越是整理越是模糊。她知道自己和莫梵亞離婚了,究其原因,是因為她心底已經燃不起對任何人的愛意,可是,為什么會那樣,她自己也不清楚。
即便是現在,當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直視自己的心底,能看到的,仍然只是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