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希望媽媽一醒來,就聽到這樣的新聞。
她同樣不想給莫梵亞打電話確認什么,斯冠群愈加沉默了,只是,他沒有再說離開的事情。
漫長的一夜。
蘇媽媽并沒有醒過來,可是情況很穩定,醫生說,他們唯一需要的,只是時間。
待曙光從窗戶外照進來時,蘇瑞站了起來,她要為媽媽拿點換洗衣服,還有……回家一趟。
如果莫梵亞還在家,也許,她可以問一問,她到底需要怎樣做,才可以再見到樂樂。
——她有她作為母親的權利。
斯冠群也隨之站了起來,他們叫來了護士,幫忙看著蘇媽媽,有任何情況就給蘇瑞打電話。在走出醫院的時候,蘇瑞和斯冠群一前一后,隔著半步。
關于對方的近況,他們都沒有再多問什么了,因為彼此都已明了。
到了門口的時候,蘇瑞轉身,手抬了抬,指著大街的方向:“我要先回去一趟,……你呢?”
斯冠群同樣一夜未睡,可是步履很穩,雙手插在風衣里,門口的疾風卷起他的衣袂,他的下頜有一層不太明顯的青荏,仿佛暴露了他真實的年紀,并不是蒼老,而是生疏的滄桑,蘇瑞突然有點不確定,他們到底認識多久了。
分明不足一年,可是在此刻抬頭看他的時候,卻覺得其實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她心中一動,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想去確認一下他的真實存在,抬至一半,卻又生生地放了下來。
“我還有其他事。”他淡淡道。
“哦,好,昨晚謝謝你!碧K瑞低下頭,很快地說了一句,就要轉身,手臂卻在此時,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蘇瑞詫異地回頭,望著他。
斯冠群卻在此時抬起眼,很輕很輕地說:“下雪了!
蘇瑞抬頭。
漫天的雪花輕盈而落,在這個最混亂的時刻,此時的雪花,卻晶瑩得如天地間最美麗的精靈,無聲無息地,覆蓋著一切。
她突然淚盈于睫。
然而淚滑到了臉頰上,還未落下,已被他的指腹拭去,帶著薄繭的手指,摩挲著皮膚的時候,癢癢的,干燥而溫暖。
他探過身,手慢慢地撫著她的臉頰,卻不再移開。
“跟我走吧!彼K于開口。
蘇瑞怔怔地看著她。
“如果你現在不快樂,為什么我還要堅持?”他望著她的眼睛,低聲道:“到了最終,所有人都會離開的,也許我的時間已剩不多,可是,在離開之前,我可以讓你成為最快樂的人。哪怕只有一天,或者一個月……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放手。”
人生百年,如果只是為了以后而放棄當前,這條路該有多艱難。
然而這個道理,他們都不懂。
“回到我身邊吧,蘇瑞。再給我,一次機會!彼构谌阂蛔忠痪涞卣f著,低沉,平靜,這句話顯然是深思熟慮后的結論,而并非沖動。
他曾放手了一次又一次,他以為她最終可以收獲幸福,可是在醫院里,在陪著她一起等待蘇媽媽醒來的深夜,他突然意識道:為什么他不可以給她幸福呢?
誰又能一輩子幸福下去,誰也不知道下一刻還會發生什么。
在他看著她到莫梵亞身邊的時候,他并不是想眼睜睜地看著她如此辛苦,卻終究什么都不可得。這不是任何人想要的結果。
在她轉身的時候,在雪花落在她臉上的時候,斯冠群突然意識道:他想給她幸福。
哪怕時間很短很短,哪怕在極致的快樂后,是徹底的失去。他還是想給她,他能給的一切。
那個愿望如此強烈,以至于其他的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仿佛他的人生行云流水到如今,都只是為了等候此時與此刻。
蘇瑞怔怔地望著他,她以為自己會生氣,大喊大叫,或者大哭大鬧,可是,最后的最后,她卻笑了起來,幾乎笑到淚流滿面,她搖著頭,微笑地看著他,“你希望我怎么回答?神啊,請再給我們每人一次機會?”
她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可是,誰能再給她一次機會?
她總是抓不住那稍縱即逝的機會,所以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梵亞,失去了樂樂,也許還會失去媽媽,……然后,失去他。
斯冠群專注地看著她。
對于蘇瑞的自嘲,他不是不心疼的,卻無能為力,事到如今,誰的對錯,還能分得清?
“我想回家。”蘇瑞終于不笑了,她垂著頭,輕聲道。
他的手已經松開。
“我……不能……不能在這個時候一走了之,也沒辦法……拒絕你……所以……”她勉強好像多說一句什么,話到嘴邊,終于變成啞然,“對不起。”
末了,蘇瑞只能丟下這三個字,轉身,疾步走進已經變為鵝毛的大雪里,雪花紛飛,他看著她越走越快,幾乎變成了小跑,最后,消失在一輛出租車里。
斯冠群也終于步入了大雪中,仰起臉,飛雪翩然,落入衣領里,冰涼涼的,然后不見。
出租車司機已經往后連著看了好幾眼,那個女人從上車開始,便在不停地哭,哭得那么傷心,可是,每次他想問她發生了什么事情的時候,她卻只是擺手,哽咽著說自己沒事。
沒事才怪。
不過,在醫院門口上車的客人,有哪個是完全沒事的?
司機已經見怪不怪了。
其實蘇瑞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哭得那么慘,一直哭到自己都覺得空落落的,一直到車停了下來,她幾乎要將自己掏空時,才算停了下來。
付過車錢,她為自己的行為向司機道了歉,司機倒是好心地勸她想開點。
“生老病死,很正常的,哪個人不會走呢?都會離開的,是不是?”
司機確實是好心,可是蘇瑞卻覺得心底一陣悲涼。幾不可自抑。
房子是空的。
除了阿金,再也看不到第二個人。
保安也全部撤出去了,整個房子就好像剛剛被搬離了一般,空蕩蕩的,阿金也正準備出門,見到蘇瑞,連忙跑了過來,“少奶奶,你昨晚去哪里了?”
“梵亞有沒有回來?”蘇瑞問。
她仍然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莫梵亞還在屋里等著她。
阿金搖頭,道:“少爺昨晚連夜回F國了,好像有急事。不過,昨晚少爺一直站在門口,可是卻沒等到少奶奶回來。他是在凌晨四點離開的,少爺說,這半年都不會回來了,他讓我轉告少奶奶,這里仍然是少奶奶的家,您可以隨便處理!
蘇瑞什么都沒說,她上樓收拾一些簡單的衣服,然后,去警察局取車——她的車在路邊停了一夜,早已經被拖走了——然后,回家。
回她自己的家。
八十平米的小房子,干凈的,平靜的,灶臺上還擺著蘇媽媽買回來,但是沒來得及做好的菜,生菜葉已經枯萎了,刀擺在砧板上。
她將這一切都收拾好,拿出媽媽的換洗衣服,再開車去醫院。
蘇瑞重新返回醫院,護士說,蘇媽媽并沒有醒來,可是,也有好消息:病人的各項指標都很正常。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她何時會蘇醒。
醫生勸誡她,可能是一個很長期的過程,她可以請兩位看護日夜論守。
蘇瑞不置可否,她坐在媽媽的床頭,看著窗外輕盈飄落的雪花,沉默,沉默。
斯冠群已經離開了。她知道她還欠他一個答案。
樂樂在夏威夷的某一處,興許已經離開了。
莫梵亞也去了F國。
李艾在Y國。
毛毛他們雖然還在,可是,他們現在正在為他們新的事業努力打拼,他們是伙伴,卻并不是朋友。
Alex處境危急。
蘇瑞的感覺從未像這樣糟糕過,她在床邊就這樣拉著媽媽的手,一動不動地坐了一下午,終于站了起來。
推開窗戶,一陣新鮮的空氣涌了進來。
她覺得,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一無所有的準備。
莫梵亞的突然出擊,確實讓莫博石猝不及防。
這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雖然老套,但是真的很有效:從內部瓦解。
一個成熟存在的東西,如果不是從內部就開始腐朽,外部需要多大的力氣,才可以將它摧毀?
那則新聞之后,莫梵亞在F國舉辦了記者發布會,肯定了新聞的真實性。整個莫氏動蕩不安。
然而,奇怪的是,在這樣極其不利的情況下,莫博石居然還在華國。
他并沒有回F國去,事實上,他還在下榻的那間旅館,無論記者怎么追堵,怎么捕風捉影,都查不出他的任何動向,只有一位記者拍到了他和一個朋友在喝茶的景象。
莫博石談笑風生,根本不像被兒子逼到絕境的樣子,不過,窗口的花盆擋住了他朋友的臉。
雖然眾人對那個人的身份猜測不已,但是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猜到。
F國那邊的行事已經急轉而行,莫梵亞開始接手莫氏的很多事情了,莫博石手中還有股份,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可是,他正在慢慢地喪失主導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