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樂樂，那張笑臉幾乎要從照片里跳脫出來似的，遠遠就能看見他眼睛里幸福的味道。

蘇瑞在電腦上看過這些照片，卻不知道莫梵亞已經將它洗了出來，還擺在了案頭。

這些細節讓蘇瑞忍不住莞爾，方才的胸悶，也隨著微笑，少許釋懷了一些，莫梵亞離開已經有五分鐘了吧，蘇瑞轉頭朝門口望了一眼，正猶豫要不要娶茶水間迎他，放在辦公桌旁邊的傳真機卻在此時自動地收起了傳真。

蘇瑞又想起那一通電話，什么密祜王孫，什么照片。

她也知道這位王孫的存在，上次去密祜，還在電視里看過他的背影呢，只是當局對王室保護得太好了，她至始至終都沒有看見他的正容。

現在，有機會一睹這位王孫的真面目，即便是蘇瑞，也不是不好奇的，她放下手中的照片，朝傳真機那邊走了幾步。

黑白的紙張從傳真機里吐了出來。

先是衣領，筆挺的立領。然后是下巴，很秀氣的下巴，與密祜當地人并不盡相同，而后是柔和的人中，筆挺的鼻子，眼睛，眉毛，頭發……

蘇瑞原本探尋的目光，終于隨著‘王孫’的廬山真面目，而慢慢地變成了驚愕。

這是一張太過熟悉的臉，熟悉到她幾乎都能閉著眼睛畫出來。

Alex！

居然是Alex！

就算是人有相似，也不可能會相似到這種地步吧，蘇瑞還記得他耳前頰邊的一顆痣，正好在淚道上，蘇瑞還總是笑道：只有美人才有這樣的淚痣呢。Alex當時只是不以為意地笑，柔和美好。

而此時，便是那顆痣，也原封不動地停在那里。

他確實是Alex。

從前的一切突然都變得鮮明了，很多蘇瑞沒有注意到的細節，也在此時全部連在了一起。

為什么Alex說斯冠群害死了他的父母，那對密祜親王的故事，他過于神秘的身份，他唱給樂樂聽的那首歌，還有上次去F國，他說要到附近的國度……

還有，這一次，他的猝然離開。

在此之前，什么密祜內亂，那鋪天蓋地的國際新聞，對蘇瑞來說，都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好像誰誰拜訪哪里哪里，參加什么什么會議一樣，她只當成背景，也從未認真去關心，偏偏在此時，她才恨自己沒有好好地去打聽那些細微末節的消息。

如果Alex是王孫，那么，這次內亂就與他有關了。聽說國王的猝死，讓幾位親王為了股份的所屬權爭了起來，可是，內閣大臣們又早已經收到了國王讓律師擬定的遺囑，將這一切留個王孫殿下。

王孫現在離奇失蹤中。生死不知。

Alex現在離奇失蹤中。生死不知……

將名字帶入后，這句話的感覺便完全不同起來，那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符號，而是Alex，那個在她身邊呆了那么久，她視為好友，并想一直珍視下去的Alex！

蘇瑞幾乎混亂了，她拿著照片站在原地，以至于沒有發現，莫梵亞已經走了進來。

他端著咖啡，走到她的背后，越過蘇瑞的肩膀，莫梵亞同樣看見了那張照片。

熟悉的臉。

莫梵亞同樣覺得吃驚，他微微一怔，隨即又覺了然。——之前S那么處心積慮地想除掉Alex所在的那個silence樂隊，莫梵亞還覺得不可理解，不過是一個同名的小樂隊而已。因為蘇瑞的關系，他還阻止了幾次。現在一想，才知道，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Alex的身份，所以想將影響降到最低。

但也因為Alex的身份特殊，只有幾位高層知道真相，當時莫梵亞進入Silence的時候，并沒有被告知。

所以，當時的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種情況的。

而現在——

莫梵亞慢慢地將咖啡放了下來。

“咖啡。”他淡淡地提醒道。

蘇瑞終于轉過身來，她的手還是牢牢地拽著那副肖像。

“你在找他，為什么？”她看著他，問。

蘇瑞拿著Alex的照片，站在莫梵亞的面前，這樣問他。

莫梵亞稍作遲疑，然后伸出手，將蘇瑞重新拉到沙發前，示意她坐下來。

蘇瑞順著他的意，坐在了沙發上，莫梵亞則安靜地坐在了她的對面，他仍然拉著她的手，并沒有松開。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其實我仍然在S嗎？不過，和以前的S并不一樣，現在的成員，也許更加……廣泛一些。”莫梵亞很心平氣和，很淡然地說著，仿佛只是在閑話家常一般，“為了維持組織的運轉，我們會和很多國家合作，當然，是暗地里的合作，以換取更為優渥的……政策。你知道，密祜是盛產石油的，而石油，是真正的經濟命脈。那邊的王室給我們簽訂了一個協議，只需要我們幫忙找到密祜王孫，就可以用一個比市場更低的價格，進行石油交易。這就是我們要找到……他的原因。”

莫梵亞并沒有用Alex來代替王孫，因為，在這件事上，他并不在乎那位密祜王孫是誰。

這只是一個協議。

“他們，是想殺了他嗎？”蘇瑞訥訥地問。

Alex其實一直都處于危險之中，是她太掉以輕心了，當初在國內的時候，她就該覺得奇怪。

“嗯，不論生死，不過，既然我知道那個人是Alex，我會確保他的安全，所以，別擔心。”他按住她的手，輕聲許諾道。

“那斯杰呢？”蘇瑞又問。

“……他也會沒事的，這只是一個誤會，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他，他今晚就能安全地回去。”莫梵亞望著她道，“蘇瑞，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相信我嗎？”

蘇瑞深吸一口氣，然后，點頭，“嗯。”

莫梵亞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那就繼續相信下去，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做傷害你，或者你朋友的事情。”

“可如果……如果他們不是我的朋友呢？”雖然蘇瑞很不想問這個問題，然而這個問題，還是不可避免地盤旋在她的腦海里，她避無可避。

莫梵亞沉默。

“你能確保Alex的安全，可是，你將他交給密祜王族的那些人之后，你還能確保他的安全嗎？”蘇瑞垂著頭，低低地問。

她知道，這些都不是莫梵亞能夠掌控的，可是，她無法不想。

“不能確保。”莫梵亞很誠實地回答。

他只能在他能力范圍內去解決這些事情，能力范圍之外，那涉及到太多的問題，而他不能輕舉妄動。

蘇瑞沒有做聲了，就在莫梵亞幾乎開始擔心的時候，蘇瑞抬起頭，輕輕地問：“梵亞，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很累？”

突然發現，他現在的處境轉變真的很大很大，原來他每天要面對那么多問題，要應對那么多事情，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對他而言，那也同樣不容易吧。

莫梵亞愣了愣，然后搖頭道：“還好。”

既然是自己選擇的事情，就不能說累。

“我不要求你再做什么，你肯對我許諾，不傷害他們，我很感激，我也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身不由己，一旦踏入，就一定有其他人需要顧及，方方面面，都不容易，我并不是對管理完全不知的人，無論你的位置多高，你都不可能獨斷專行。可是，……為什么，梵亞，為什么你一定要加入S。你明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你明知道你進去后，就一定會有許多不得不為的事情，它好不容易才可以解體。為什么你要將它重新組建起來？告訴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不然，我真的很難說服自己去理解……理解你。”蘇瑞艱難地吐出最后幾個字，可是，手中的動作卻恰恰相反，她仍然緊緊地握著他。

她可以包容他的一切，就像他包容她一樣，可是，那并不是代表完全沒有原則，就算是一起下地獄，那也必須，在地獄里。——不能理解，但也不會放手。

那是她傳達給他的訊息。

莫梵亞沉吟了片刻，然后苦笑，“即便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來站在這個位置上，蘇瑞。”

蘇瑞怔住。

“你難道不明白嗎？Silence永遠不可能解體，你可以毀掉它一次又一次，可是，它永遠不會消失。只要這個世上還有特權，只要我們還可以從中獲取利益，它就會一直存在的，你從前所知道的silence，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它遍及全球，它的網絡之大之廣，絕對超乎你的想象。與其期望著那不可能的解體，為什么不能控制它？也許我做不到最好，可是，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莫梵亞望著她，清晰地，平靜地，一字一句地說：“在我接觸到它的時候開始，它就已經是我的義務了。我并不是說自己多偉大，事實上，我與偉大、崇高這種字眼從來沒有任何關聯，可是，它就這樣交到了我的手中，我目睹了太多的真相，我見識到了太多的事情，世界在我面前打開，而我從前的生活就像一個傻瓜。它就好像潘多拉盒子，一旦踏入，就不可能再回頭。既然沒有回頭路，就只能往前走。我沒有退路。蘇瑞，這個理由，夠不夠？”

蘇瑞無法回答。

沒有退路。

還有什么理由，比這個理由更加充分而讓人絕望。

可是——

梵亞。

你真的能控制它嗎？還是最終，被它所控制？

她現在已經開始不安了，可是，她不知道該怎么去拉住他。

“……讓我也加入吧。”在一段長久的沉寂后，蘇瑞冷不丁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