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歸心似箭。
只是近了鄉,情反怯。
又是和往常差不多的一天。
起床,給樂樂穿好衣服,送樂樂上學,上班。
梵亞沒說這幾天會回家,她也沒做什么準備,倒是在公司的時候,聽說一個同事生病了,蘇瑞忙完手頭的事情,中午趁著空暇時間,決定去醫院看看那位同事。
那位同事也沒什么大礙,蘇瑞放下水果籃,告訴她的假條批了,讓她在醫院里多休息幾天。兩人聊了會天,又閑坐了一會,蘇瑞這才離開。走到走廊的時候,蘇瑞往樂樂從前住過的病房那邊繞了幾步。——樂樂就是在這里做的手術,一些醫護人員都還記得她。
她看了看已經熟悉的走廊,不免唏噓,其實才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卻好像已經過了大半輩子似的。
她靠著窗站了幾分鐘,決定回公司,那邊還是一個爛攤子。
又走了幾步,心腦科與精神科離得并不遠,她看見兩位護士從里面推門出來,其中一位低聲道:“剛才教授說的是什么病例?怎么那么可憐,是慢慢不能動了嗎?”
“只是不能動還好,是慢慢變成白癡,先是身體不受大腦控制,譬如走路會經常摔倒,慢慢就會喪失語言功能,再以后,可能還會失去記憶和思考能力,變成一個一兩歲兒童的智商。”另一名護士道:“看來得病的患者是個很重要的人,不然,怎么會專門邀請那么多教授來研究。”
“嗯,大人物吧。”
護士們一邊說著,抬頭,看見蘇瑞,便低下頭,很快收了聲。
畢竟是一些機密的事情,這樣大聲嚷嚷并不太好。
蘇瑞并沒有往心里去,只是為那位患者惋惜了一下:明明白白地等著自己變成一個兩歲小孩的智商,那個過程,一定很痛苦吧。就好像逆生長一樣。
大千世界,真是無病不有。
她直接離開了,所以,也不知道,在那扇門后,一個人問:“這種情況會持續多久?”
“少則一年,多則三年。半年后,癥狀才會慢慢地顯出來,然后,癥狀會越來越明顯。也許一年后,便不能行走了。”
“仍然沒有治療的辦法?”
“正在研究,不過,目前并沒有成功的案例。人類的大腦是很復雜的。”
“無論需要多少研究資金……”
“并不是資金問題,我們也在召集專家研究,但沒有人可以打包票,即便有許醫生加入,他到底只是外科專家。所以……”
聲音漸漸消失了,而蘇瑞已經走出了醫院大門。
下午的工作還是排得滿滿當當,其實Alex將公司交給她的原意,只是讓她能維系這份工作,他沒想到,蘇瑞將它打理得多好,甚至還蒸蒸日上。雖然知道Alex很有錢,可是,蘇瑞還是希望,等Alex回來的時候,自己能交給他一個不錯的成績單。在工作上面,她是好強的。
S的主唱還在征集中,還好第一張專輯的余熱未消,他們還有時間。
公司也開始簽一些新人,越來越上規模,那也意味著,蘇瑞越來越忙——她也是初入的新人,要學的東西很多。
到了五點鐘,她放下手中的一切,先回去接樂樂。
沒有做完的那份,可以晚上在家加班弄完。
待開車到了幼兒園,孩子們剛剛放學,幼兒園停了一溜兒小車,一輛比一輛高檔,蘇瑞的那輛壞掉后,另外換了一輛別克,夾在中間,幾乎有點格格不入了。
她倒不覺得什么,她自己喜歡就好,而且,是她自己賺錢買的。為了這件事,莫梵亞還教育了她一番:既然結婚了,她就應該理所當然地花他的錢。
當時的蘇瑞忙不迭地點頭。
遠遠地看見樂樂背著書包走出來,蘇瑞趕緊走過去,樂樂卻并不往她跑過來,而是跑向了另一邊。
蘇瑞正覺奇怪呢,本來站在一輛車后面的人走了過來,彎腰,將樂樂從地上抱了起來,笑容溫煦,長身玉立。
“梵亞?”蘇瑞先是微怔,然后歡悅了起來,“你怎么回來了?”
無聲無息的。
“想給你一個驚喜。”那人轉過頭來,眉眼清俊,駝色的毛呢大衣,已經將樂樂裹在了懷里。果然是莫梵亞。
“很大的驚喜。”蘇瑞走過去,張臂抱住他,順帶著樂樂一起抱住,“什么時候到的?”
“剛到,就直接來這里了。——我們晚上出去吃飯吧。我有話想對你說。”莫梵亞換了一只手,將樂樂抱在懷里,另一只手則騰出來,拉起了蘇瑞。
“好,我給媽媽打電話。”蘇瑞也握住他,莫梵亞的手干燥修長,在這種的初冬,俞顯溫暖。
“這幾天家里有什么事嗎?”在走回車那邊的時候,莫梵亞隨口問。
蘇瑞微笑。
這次回來的莫梵亞,好像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她也覺得自己之前有點過敏了,也許只是正常的磨合期而已,蘇瑞其實沒和什么人正經戀愛過,所以,她真的要慢慢習慣兩個人如何相處。
“沒什么事情,和從前一樣。樂樂在班上結識了幾個小朋友,鄰居家的女兒后天結婚,邀請了我們,我還沒想好送什么禮物。還有……”蘇瑞這樣回答著,想了想,加了一句,“在街上看見了一個不太可能出現的人,可是追出去的時候,卻發現不見了,也許是人有相似吧。”
莫梵亞很認真地聽著,在蘇瑞停下來后,他們也已經停在了車前。
這一次,換做莫梵亞開車,蘇瑞和樂樂坐在后面。
他開得很穩,總是忍不住透過后視鏡看坐在車后的兩個人,他們說笑自如,偶爾浮現在蘇瑞與樂樂臉上的笑容,讓他覺得溫暖而安心。
為了能一直這樣安穩下去,也許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吧。他畢竟是男人,不是么?
好容易到了餐廳,因為是專門為一家三口準備的家庭餐館,所以,餐廳里設有兒童活動區。
晚餐還沒上來,樂樂已經先去活動區和其他小孩一起玩模型了,若是平常,莫梵亞一定會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不過,今天他仍然坐在原地。
蘇瑞見他的樣子,便知道他有話想說。
所以,她也安靜地坐在他的對面。
反正活動區那邊也有阿姨在照看。
“到底什么事?”她問。
“我現在還在silence,準確地說,我現在幾乎是它的……負責人了。”莫梵亞開門見山道。
蘇瑞怔然地看著他。
也許她并不知道那個組織的真相,可是,她知道Alex的事情,她大概能明白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利用特權,將所有人玩于鼓掌,踏賤別人的生命,藐視世間的規則,以為自己高高在上的一群人——她雖然一直覺得莫梵亞從小的生活環境與自己并不相同,可是,莫梵亞的驕傲只是自矜,他從未真正去傷害別人。
即便上次那件事,他也深深地自責了。
而且,silence不是解體了嗎?固然沒有什么懲罰,可是曝光之后,那些人都受到了公眾自發的監督,現在也消停下來了。
莫梵亞此時說這樣的話,又是什么意思?
“我無法向你解釋詳情,也不能向你保證什么,因為,即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最后會怎么樣。”莫梵亞低聲道,“如果這段時間,我的表現讓你覺得困擾,甚至讓你難過……”
“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蘇瑞伸出手,按住莫梵亞放在桌上的手背,輕輕寬慰道:“我并不覺得難過,只是有點擔心你,雖然我不明白,為什么你還會回去,或者,你現在到底在做什么,可是,我相信你。……”頓了頓,蘇瑞又筆直地望著他,很認真地問道:“梵亞,告訴我,你是有原則的,你不可能和那些人一樣,你絕對不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哪怕是陌生人,是不是?”
莫梵亞久久地回望著她,神色也漸漸輕松了起來,“嗯。我會盡量。”
盡量保持自己,不被環境所左右。
蘇瑞幾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氣,她不再追問那個silence的詳情,莫梵亞選擇告訴她,是他對她的信任,這讓蘇瑞很感激。可是,她也明白,這個組織有它的神秘性,即便是莫梵亞,最好也不要透露太多。
只要他還是他,無論他想做什么,她都會支持他。
“謝謝你,蘇瑞。”雖然蘇瑞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說,可是,她淡然的態度,讓莫梵亞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他好像重新有了力氣似的。
“謝什么,我才應該謝謝你,謝謝將這一切告訴我。”蘇瑞握住他的手,稍微加重了一點力氣,“如果遇見什么棘手的事情,你自己解決不了,或者想不明白,都可以告訴我,我們現在是夫妻,就應該一起分擔一切事情,彼此不欺騙不隱瞞。”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莫梵亞的目中劃過狡黠,氣氛漸漸輕松了起來。
蘇瑞點頭,“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現在,你心里,有沒有我的位置?”他非常非常輕描淡寫地問。
蘇瑞哂然,隨即好笑道:“倘若沒有你的位置,我現在還會在這里和你一起吃飯嗎?”
事實上,莫梵亞始終在她的心上,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沉淀下去,變成了一個永遠不會消弭的存在。他是她的見證人。他們見證了彼此的人生。
莫梵亞微笑,他突然很想吻她。
他終于有點真實感了,她是他的妻子,終會共度一生的人。
也在這時,兒童樂園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喧囂,大人的訓斥和小孩的哭泣。好像是小孩子在那邊鬧了起來,蘇瑞怕樂樂被波及,她趕緊站了起來,和莫梵亞一起往那邊走了去。
果然是小孩子打架,也不知道糾紛是怎么引起的,好像是搶玩具吧,然后,這個小孩幫那個小孩,那個又幫另外一個,結果,兒童樂園整個亂成了一鍋粥。
樂樂也并不無意外地卷入了其中,在樂樂的面前,有一個小孩正在抹著眼淚大哭。
蘇瑞怔了一下:樂樂的性子溫和,根本不可能與別人打架,大概是大混戰的時候,被席卷進去的吧。
她正想走過去,將樂樂從兒童樂園里拉出來,一個家長突然沖了進來,按住蘇瑞道:“你兒子打人了,我家小寶都站不起來,你怎么能就這么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