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窗戶看見的車,就是這輛,限量版的甲殼蟲,很好認。”另一人一面回答,一面看著車內的那座小小的青銅雕塑,“這個辦公室的主人,叫做蘇瑞,聽說是經紀人。……車里面的那個女人,估計就是那個蘇瑞吧。據說是莫家的媳婦……”
“管她是誰,天下死人都一樣。都不能再開口。”極冷酷地丟下一句話,那個人轉身,“好了,去找何曉航吧。他家里亮著燈,應該在家。”
“好,我們盡快離開這里。”
遠遠的,有保安聽見了巨響,正朝這邊走來。
他們往后退了幾步,隱在貨車投下的陰影里,在轉身前,一個人慢條斯理地拿出打火機,點上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將煙頭丟向了蘇瑞的車。
那輛車已經被撞得完全變形,車頭凹陷了下去,前蓋裂開,發動機的部分繚著火苗,車尾的地方,更能聽到淅淅瀝瀝的流水聲。
車在漏油。
他拿下煙,隨手將它扔在了車尾部,汽油還在慢慢地蜿蜒著,也許幾分鐘之后,就能蔓延到這個燃燒的煙嘴所在的位置。
透過車窗,他們又看了一眼此時正坐在車內的人,氣囊雖然已經打開了,可是,撞擊實在太嚴重,女人的影子模糊地映在窗戶上,耷拉著,頭發遮住了臉,可是,垂下的手,已經證明她已經不省人事了。無論剛才的撞車有沒有讓她受傷,等一會的爆炸,卻是無論如何都在劫難逃的。
再次確認了一番后,他們終于轉身離開。
汽油還在淅淅瀝瀝地流淌下來,在地面上形成一個小水渦,又順著地勢,慢慢地流向右側。
右邊,紅色的煙頭明滅不定,仿佛夏日的螢火蟲。
保安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然后,保安猛地收住了腳步。
他已經看見了車禍現場。他沒有再往前走,很是很快回到保安亭,給110打電話。
這一轉身的功夫,以至于他沒有看見,一個人影很快出現在車前,非常敏捷地拉開車門,推開氣囊,將蘇瑞抱了出來,很快轉身躍開。
還好有氣囊的緩沖,這輛汽車的性能也足夠好,在這樣猛力的撞擊下,蘇瑞也沒有被卡住。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速度奇快無比,也許前后只花了三十秒的時間。
保安回到亭子里,接通了電話,他正說了一句,“小區門口好像出車禍了,不知道駕駛員怎么樣……”
然后,“砰”的一聲,巨大的轟炸聲幾乎驚醒了半圓幾里內熟睡的人們。
連鎖反應下,兩輛車幾乎同時爆炸了,火光在那一瞬幾乎照亮整個夜空,小區里的燈一盞接著一盞亮了,大家都探出頭來,驚愕地望向那邊。
警笛聲與消防車的響動,也很快響遍了這個城市的夜……
蘇瑞以為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也是純白的,無邊無際的,她不知道在夢里行走了多久,直到聽到一個聲音,很擔憂地問:“她不會有事吧?”
很好,是Alex的聲音。
蘇瑞覺得自己懸起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全身泰然輕松,可是,她卻又記不起來,自己到到底為什么會憂心Alex,好像一直在等著聽到他平安無事的聲音似的。
真奇怪。
她努力地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皮太重,全身懶洋洋的,蘇瑞嘗試了一番后,最后還是宣告放棄了。
就這樣躺著吧。
“沒什么大礙,都是皮外傷,車的安全性能不錯,只是肋骨被安全帶的拉力勒了一下,還要再確診。”另一個人的聲音,陌生的聲音,應該是醫生吧。
不過,肋骨?
安全帶?
蘇瑞好像終于隱約有印象了,是了,開車,一輛卡車撞過來,她想踩剎車,但是來不及,最后車頭撞在了一起。
她是出車禍了呢。
真是糟糕,不知道媽媽是不是也知道了?
自己怎么那么不讓人省心呢。
蘇瑞本來已經懶怠下去的神經又緊繃起來,她吃力地與重若千斤的眼皮做著斗爭,不過,還是乏力得很。
“馬上確診,再做一次全身檢查。不要留下半點后遺癥。”Alex顯然并不滿意這個結果,他很強硬地要求道。
蘇瑞心中卻是一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自己好像慢慢能動了。
外面透進一絲光來,她隱約能看到各式的儀器,黑底藍字,跳動個不停。
蘇瑞是熟悉這個場景的。
她應該是在醫院。
她這輩子算是和醫院耗上了,蘇瑞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不是虧欠了哪位醫生,所以這輩子被下了一個“去醫院”的詛咒。
“我告訴過你,不要輕舉妄動。” 就在蘇瑞想努力看得更清楚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一個她以為自己的余生都不可能再聽到的聲音。
沉郁的,帶著隱約的怒氣,但還是有種從容的緩慢,“你沒有與他們打過交道,所以不知道里面的殘酷。你此時的行為,并不能撼動他們半分,卻足夠讓你身邊的人都陷入危險當中,包括你自己。”
這番話,似乎是說給Alex聽的。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我沒想過出事的人……會是蘇瑞。”Alex似乎很很后怕,聲音低低的,幾乎帶著顫音。
在楊向東抱著蘇瑞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遭受到的驚恐,并不止任何人少一分。
也許在場最為安然的,反而是當事人本身。
蘇瑞還沒感覺都疼,只覺得迷迷糊糊,腦子里仿佛也被剛剛炸過,一片混沌,她搞不清狀況了。
“在你沒有搞定這邊的爛攤子之前,”那個人,繼續道:“我要帶她離開。——她也已經是目標了。Silence不會允許任何知道他們存在的人活在這個世上。”
“是嗎?明天早晨起來,全世界都會知道有這么一個組織。”Alex的聲音也帶著果斷的決絕,與凜然的意氣,“我偏要讓他們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不贊同,而這一次,我不會只是建議,而是會直接阻止你。”低沉有力的嗓音,幾乎如同下命令了,“Alex,如果上次在商天南的那件事上,你連我都斗不過,現在故技重施,你以為又能威脅到誰?”
這一句話,幾乎尖銳得有點過分了。
Alex沒有再說話,他無言反駁。
“可是,你又能把她帶到哪里去?用什么身份帶走她?那個最先放棄的人,難道不是你嗎?”許久,之后,Alex冷冷地問。
蘇瑞屏住了呼吸。
她不能呼吸。
她甚至無法再睜開眼睛,她的聽力突然變得出奇敏銳,纖細而又脆弱,她能聽到房間里的每一點聲響,椅子拖動的聲音,他與他呼吸的聲音,甚至目光掃過來的聲音,它們都那么清晰,撞擊著她的耳膜,讓她幾欲窒息。蘇瑞將眼睛閉得很緊很緊,就好像她根本沒有醒來一樣。
“我會讓安雅來安排。”斯冠群淡淡道。
言外之意,即便他帶走她,也不會由他出面,他不過只是保障她的安全而已,就好像保障其他任何人的安全一樣。
“難道你就沒想過,應該讓蘇瑞自己選擇一次?”Alex冷不丁地問,“她應該是知道的,知道你還在世上的事情。那日在法庭里的那番話,分明是說給你的。——你已經脫險了,不是嗎?”
“她已經選擇了,而她的選擇,和我一樣。”又是一陣沉默后,斯冠群極輕極輕地回答。
蘇瑞的眼睛驀然發熱。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做到心如止水,可是,此時此刻,才知道自己從未真正放下過,她只是必須放下,不得不放下,她早已經過了任性而為的年紀,她的取舍,再也不可能只遵從自己的心。
Alex沒有再說話,蘇瑞聽到腳步聲,從不遠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床邊,她能感覺到他近在咫尺的溫度,蘇瑞知道,只要自己一睜開,只要自己睜開眼睛,她就能看到他,如果她看到他,所有的一切都會不同,他不會有再推開自己的能力,她也沒有離開的力氣。可是她仍然將眼睛閉得很緊很緊,她全身發冷,她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所有的細胞,所有的觸角,都在貪婪地探測著他的氣息。
他頓足,注視,他伸出手,卻在離她幾寸遠的地方滯住了,終究……還是收了回去。然后,斯冠群轉身。
“就這樣走了嗎?”她聽到Alex問。
“嗯,既然你已經挑起了戰火,就只能一鼓作氣結束它了。還記得我向你提過的黑夫人嗎?”他站在門口,淡淡道:“那是入手點。話已至此,如果你還不知道該做什么,我只能說……我很遺憾。”
斯冠群顯然已經打算從Alex的事情里抽身了,他并不是照顧小孩的保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不會讓你帶走蘇瑞的,如果你給不了她想要的東西,就不要再出現在她身邊。”Alex同樣強硬的丟下一句話。
斯冠群不置可否。
蘇瑞聽到了腳步漸遠的聲音。
房間里所有的壓迫感全部消失,她的呼吸重新變得正常,只是空落落的,仿佛沒有了重量。
Alex在斯冠群離開之后,也回到了床邊,他很細心地將蘇瑞的頭發捋到耳后,手指劃過她的臉龐時,終于發現了她微微顫動的眼臉。
“蘇瑞?”Alex試探地叫了一聲。
蘇瑞緩緩地睜開眼睛,目光清明,神色安靜,并不像剛剛蘇醒的模樣。
“你……”Alex怔了怔,他想問她:難道你早就醒了嗎?
“樂樂他們……”蘇瑞則搶先開口,嗓音還有點沙啞,但是已經能勉強發音了。
“放心,我給蘇阿姨打過電話,說你在我這里加班,那則新聞也壓了下來。不過,那輛車已經徹底毀了。”Alex很貼心地解釋道。
蘇瑞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心沒放下多久,她猛地想起自己來找Alex的動機,神色再次凝重,“有人要殺你。”她急急地告訴他。
“我知道。”Alex臉上并無半點驚奇,蘇瑞先奇怪,想起他與斯冠群的對話,頓時明了,“Silence?”
原來Alex辦這個樂隊,根本不是心血來潮。
Alex默認。
蘇瑞沒有繼續追問,他們每個人都帶著太多的秘密,她漸漸深陷其中,卻還是一頭霧水。
所謂炮灰,大概就是她這副模樣。
見蘇瑞也沉默了下來,Alex很仔細地看著她的表情,他其實也想將一切解釋給她聽,對Alex而言,無事不可對她說,只要蘇瑞開口問。可是,蘇瑞卻選擇了尊重他的秘密。
還有斯冠群的事情……其實她早知道他在這里,她一定聽到了。
Alex突然想起斯冠群在離開時說的那一句話,“她已經做了選擇。而她的選擇,和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