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便是蘇瑞的一半生命,如果樂樂有了什么意外,她也會活不下去,斯冠群一直知道,所以,對他而言,他的選擇并不是自己與樂樂之間,而是,自己與蘇瑞。
“求你,和我一起回F國。然后——”頓了頓,蘇瑞極艱難地說:“告訴我,你到底在幫他做什么?”
“第二個要求不能說。”許少白很有原則性地拒絕道:“不過,我可以和你一起去F國。”
這一次,許少白選擇了相信蘇瑞。
蘇瑞全身已經沒有了一點力氣,許少白肯跟她走,照理說,應該是一件值得喜極而泣的事情,可是,她心底卻沒有一點喜悅的意思,只是覺得空落落的,大石頭落地,卻留下了更大的窟窿,在風里嗚咽。
“馬上去機場吧。手術室已經準備好了。”她轉過頭,從方才歇斯底里、近乎崩潰地狀態,一點一點地抽回神,她拿起剛才已經收拾好的包裹,慢慢地走到門口,又不放心地催促道:“現在可以走了吧?”
“隨時。”許少白倒是很灑脫,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筆記本和鋼筆,就跟著蘇瑞踏了出去。
那個女人失態的時候真少啊,譬如此時,許少白前面那個走路很慢很慢的人,又是一個冷靜而強悍的母親了。
安雅也很快知道了許少白跟蘇瑞離開的事情,當然氣得臉色煞白,隨即開始擔憂起來,萬一許少白的時間不夠,那些工作不能在審判之前完成,該怎么辦呢?
她不能去冒這個險,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讓安雅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難道這一次,又是她弄巧成拙了么?
他們抵達機場之時,已是傍晚七點,從這里飛到F國,只需要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后,莫梵亞就會在機場等著他們了。
在整個飛行過程中,蘇瑞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她緊緊地閉著嘴,用倔強而隱忍的姿態,固執而獨自地承擔著一切。
抵達私人機場后,莫梵亞和莫博石兩個人已經在那里等了很久了,他們當然對許少白表示了最為熱忱的歡迎,然后,他轉向她,什么都沒有問,只是一言不發地握緊蘇瑞的手,很緊很緊,好像要將自己的全部力氣都順著交握的雙手傳給她一樣。
回去的時候,許少白沒有與他們同車,在莫博石的極力邀請下,許少白坐進了莫博石的車里。莫梵亞則開著車,跟在父親的后面。
蘇瑞則疲憊地坐在他的旁邊,頭倚著靠背,這么長時間,只問了一句,“樂樂怎么樣?”
“很穩定。”莫梵亞寬慰道:“你回來就好了。”
準確地說,是許少白來了就好了。
即便是威爾遜醫生,在親自診斷過后,也沒有十分把握:許少白的縫合技術,和整個治療的理念,都與旁人不同。如果現在重新改弦易張,確實很危險。
蘇瑞在此之前,曾經研究了很久相關信息與病例,也知道許少白的與眾不同之處,所以,才會那么執拗地、非要找到他不可。
她不能冒一點險,因為任何微乎其微的萬一,都會導致她徹底失去他。
“斯冠群也在密祜,你知道嗎。”過了一會,莫梵亞突然淡淡道。
蘇瑞轉過頭,詫異地看向莫梵亞,莫梵亞很專注地開著車,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好像只是在闡述一件很尋常的事情,而并非試探。
“我知道。”她也坦然,手扶著額頭,仍然維持著躺在副駕駛位上的姿勢,“我見過他了。”
莫梵亞沒有做聲,只是車在那一刻突然加速了一瞬,又很快恢復了常速。
他不小心踩到了油門。
“事實上,許少白能來F國,也是因為他的成全。”蘇瑞繼續道。
她并不想掩飾或者隱瞞,對莫梵亞,她已經不想再隱瞞任何事情了。
五年前的隱瞞,讓他們遭受了那么多事情,難道還嫌不夠嗎?
“有機會,我應該謝謝他。”莫梵亞輕聲道,隨即又遺憾了起來,“只是,你也應該聽說那場地下法庭的事情了吧?”
“嗯。”
“斯冠群這次的處境并不太好,我想,是不是有其他方法能幫得到他……”莫梵亞的關切是真誠的,并沒有敷衍。蘇瑞知道,只要有可能,莫梵亞是會去幫斯冠群的,他曾那么欽佩過他。
可是……這件事,莫梵亞注定會無能為力。他沒有立場。
“不用。”蘇瑞聞言,搖了搖頭,“他……可能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吧。”
等待別人來救援的斯冠群,是絕對不會主動投誠的……事實上,他也從來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
“嗯。”莫梵亞若有所思地應了聲,沒再說什么。
他們并不是直接回莫家,而是轉到了醫院,先去看看樂樂的情況。分別了兩天多,蘇瑞幾乎快要想瘋了,一沖到樂樂的病房,就不肯再出來。
接連昏迷了幾天,每天只能靠生理鹽水和葡萄糖來維系生命,那個小小的身軀,幾乎眼睜睜地看著瘦下去,樂樂本來長得就比同齡的孩子瘦小,此時更是小得就像個脆弱的水晶人一樣。她心中酸楚,偏偏又不能表現出來。
這段時間,上官雅芯也算盡心盡力,幾乎一有空,就在病床前守著。
莫梵亞知道,蘇瑞今晚又不會回家了,她一定會在醫院里陪樂樂。
許少白同樣沒有去莫家,他需要連夜做一些準備工作,畢竟,做完這個手術后,他還是要設法趕回密祜,也許能夠兩全也說不定。
上官雅芯和莫博石一起回去了,蘇瑞聽見他們在走廊里輕微的交談聲,或者說,主要是上官雅芯的聲音,莫博石則保持著他高深莫測的沉默。
“你看那孩子,都瘦成什么樣了,就算他真的是梵亞的兒子,這幅樣子……也好像活不成。將來也是一場傷心。哎。你說蘇瑞還肯再生嗎?……她為了樂樂,急成了那個樣子,自己的身體完全不管,我看,她是不想再生了。……”
上官雅芯的擔憂都很實際,事實上,這些話,蘇媽媽也曾對她說過。
所以,蘇瑞并不怪她,她并沒有去怪莫家的任何人,很多事情,是她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也是莫梵亞想得太天真了。
莫梵亞就在蘇瑞旁邊,那些細語,他當然也聽了進去,好幾次,他都想站起來,去阻止媽媽繼續念叨下去,可是,他最終沒有采取行動。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阻止的,并不是聲音,并不是那些明里暗里的猜疑,而是——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與冷嘲熱諷。他終于不得不承認,他還不夠強大,他要顧忌的東西太多,以至于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委屈。
“蘇瑞……”
“梵亞……”
兩人幾乎在同時開口,然后,四目相對。
他想說:要不,我們搬出去吧?
結婚之后,就在華國定居,直到他有足夠的威嚴與權力之后,他們再回F國,在這個期間,所有的惡意,都讓他一個人擋著就好,他不能讓她陪著。
蘇瑞想說的是——
“梵亞,我們談一談吧。”她率先開口了,很嚴肅很認真的語氣,可是太過嚴肅太過認真了,無端端讓莫梵亞覺得害怕。
患得患失的害怕。
之前她推開他的情景,仿佛又回來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他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一直望進她心底深處似的,用比她更堅定更嚴肅的態度阻止了她后面的話,“我不允許。”
蘇瑞是想離開了吧,無論手術的成敗如何,她已經決定離開了。
她自信可以忍受一切事情,卻惟獨不能忍受樂樂被人挑剔或者詆毀甚至傷害。
而現在,三樣都全了。
她已經沒有繼續留下去的必要了。
“我不會再生孩子了。”她沒有與他爭論,而是嘆息般宣布道:“不管樂樂……最后會怎么樣,我不會再要孩子了。”
一個孩子,已經讓她那么心力交瘁,她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了好幾次,她不打算再要一個孩子,即便是親生骨肉,也沒有人能替代樂樂。
所以,莫家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而正如上官雅芯說的那樣,莫家的繼承人,絕對絕對,不能是病秧子。而蘇瑞不能保證,樂樂會恢復得像正常人一樣,就算恢復了,她同樣不希望給他太多的壓力。
她只要他平安健康快樂,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這個愿望,果然太天真了么?
“有樂樂就夠了,我們不要孩子了,我會一直守著樂樂,不會讓他再出一點事。”莫梵亞拉起她的手,鄭重其事地承諾著她,“所以,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準想。”
蘇瑞低著頭,盯著他的手指,直到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的指尖,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