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護誰?”聽到安雅提及‘斯冠群’的名字,蘇瑞心中狂跳,卻反而不敢催得太急,她等著安雅的后文。
安雅卻兀自喝著酒,不肯繼續說下去。
蘇瑞有點惱了,她一把奪過安雅手中的酒瓶,跪坐在她的面前,直視著安雅的眼睛,“我不想知道他到底在維護誰,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斯冠群,他現在在哪里?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
安雅曾斯冠群最為親密的人,她很有可能知道他的行蹤。
蘇瑞心懷希冀。
安雅卻依舊答非所問,手中空了后,她索性轉過臉,額頭頂著墻壁。
“……斯冠群,告訴我,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聲音如此低淡,宛如自語般的嘆息。
這個問題,蘇瑞不能回答,因為,她同樣想問這個問題。
斯冠群,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先進來吧。”見安雅實在醉得厲害,蘇瑞也不想逼著她了,雖然她對安雅并無多少好感,不過,此時的安雅,實在讓她不忍心置之不理。
好在安雅很瘦,蘇瑞一番連拉帶抱,好歹將她弄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她去浴室里取出毛巾,沾上熱水,敷在了安雅的頭上,她真的醉得厲害,臉色赤紅,口中胡言不斷。
蘇瑞也只能零零星星地聽見數句,譬如,“為什么是她?”譬如,“你到底是無情還是重情”……蘇瑞知道,這些話,都是安雅說給斯冠群的,與她無關。
蘇瑞也不想在旁邊繼續聽下去,那些都是安雅的隱私,她沒有探聽別人隱私的習慣。
可是,就在蘇瑞即將離開的時候,她又聽見安雅說:“他那么對你,你為什么還要保全他的名聲,一個死人的名聲,一個拋棄你的爺爺,你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為什么?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嚇嚇你,我沒想過真的毀掉你……”
蘇瑞在站在原地,略微停了停,然后轉身,靜靜地走了出去。
她想,她已經知道了,知道了斯冠群這樣急流勇退,用自己的失蹤來消弭事態的真正原因。
那件事,那些走私或者軍火或者其他骯臟的事情的背后,并不是斯冠群的哥哥斯問鼎,而是……他的爺爺。斯冠群的爺爺,那個送給他一枚名為“孤”的棋子的爺爺!
他不是應該恨他嗎?即便不恨,也必然會很怨吧。
為什么,還要為一位逝去已久的老人,拼命地掩飾呢?
那么,當年斯問鼎的死,背后又有什么內幕?
Alex的父母,到底是因誰而亡?
太多的疑問,蘇瑞都找不到答案,也許,真正的答案,安雅給不了,她也猜不到,這世上唯一知曉的人,只有斯冠群,而斯冠群,卻已經決定將它帶進永遠的沉默里。
“安雅,告訴我,他在哪?”蘇瑞重新蹲到安雅的身側,低聲問。
“在哪呢,在哪呢……在哪呢……”安雅嘟噥著,卻始終未能給出正確的答案。
她也不知道吧。
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蘇瑞站起來,將沙發上的毛毯拉上來,給安雅蓋上,自己則轉過身,漫步走到了陽臺上。
陽臺外面,面對著小區的中心花園,寥寥幾盞街燈,并不明亮,昏黃的燈光照著幾只飛舞的蛾,備顯凄惶。
那個人,真的就這樣消失了嗎?
蘇瑞抬起頭,看著遠方迷蒙的天空,只覺得全身都空空的,空乏得沒有力氣,就要虛軟掉。
然后,她看見了莫梵亞。
莫梵亞就站在街燈下面,他的頭頂,是飛舞的光與蛾,背后,依舊是從前那片蒼茫的夜。
蘇瑞突然覺得心中一堵,此時此刻,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見到這個人,便仿佛一場真正的夢境。蘇瑞有點不敢確定,面前的那個人到底是真還是假。
然后,她的手機響了。
視線盡頭,莫梵亞也已經拿起了手機。
蘇瑞看了看那串熟悉的號碼,在手機響后的第一聲里,將電話接了起來。
“我看見你了。”在莫梵亞沒有開口之前,蘇瑞已經率先道。
那邊沉默。
“……樂樂后天出院。”她又說。
莫梵亞仍然只是沉默。
“過來吃飯吧。”蘇瑞輕聲道,“我下廚。”
“……蘇瑞”莫梵亞終于能夠開口了,在蘇瑞心平氣和地邀請完后,他低聲叫著她的名字。
“恩。”蘇瑞輕應。
非常非常小心翼翼,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很輕,仿佛電話那頭的人,是一尊易碎的琉璃。
“我聽說了斯冠群的事情。”莫梵亞仰起臉,面向著蘇瑞的方向,他們應該已經看到了彼此,只是一個在上,一個在下,遙遙望著,中間卻隔著太長太長的距離。
“……我也聽說了,蕭蕭的事情。”蘇瑞的聲音有點嘶啞了,低沉得厲害。
“那么,你全都知道了?”莫梵亞問。
“嗯。”蘇瑞輕輕地應著。
她全部都知道了。這世界的造化弄人,真的讓人始料未及,在她將工作推給胡娟的時候,又如何能想到,會有今時今日的局面?
然而,如果她沒有推給胡娟呢?
莫梵亞也就不會有事,事情算來算去,怪來怪去,始作俑者,始終是她。
甚至于斯冠群,倘若不是她的出現,斯冠群應該不會去責怪安雅,讓安雅憤而辭職,也就不會有以后斯杰的事情。
蘇瑞只恨不得他們從未認識過自己。
“蘇瑞。……我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莫梵亞在長久的沉寂后,突然開口要求道。
蘇瑞幾乎想也未想,直接點頭道:“可以。”
她可以為莫梵亞做任何事,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無論原因有沒有變化,結果一直沒有變。
“讓我來重新照顧你和樂樂吧,也許,不用耽誤你們很長時間……”莫梵亞的聲音還是淺淺淡淡的,可是,聽在蘇瑞的耳朵里,卻覺得悲慟難抑。
“梵亞。”她突然哽咽,那個明明已經決定冷卻的名字,似乎又有了其他的含義。
“我不需要你現在答復我。如果你有了答案,仍然是這個號碼。”莫梵亞說完,已經將電話掛斷,然后,最后看了蘇瑞一眼,轉身離去。
蘇瑞只能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發呆。
那么,在經歷了那么多事情后,他仍然決定接納她嗎?蘇瑞突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可是,她卻不能再拒絕他了,現在的莫梵亞,是那么孤立無援。
可是,斯冠群呢?
同樣孤立無援的斯冠群又在哪里?
蘇瑞在陽臺上吹了許久的風,終于返回了房間,安雅仍在大醉中,她拿來的紅酒散在了地上,蘇瑞在旁邊停了一會,終于自己拿起酒瓶,淺淺地斟了一杯。
“安雅,如果那個人一直不回來,你還會愛上別人嗎?”她一面啜著紅酒,一面轉頭問身后的人。
安雅只是不答話,她已經睡著了。
蘇瑞兀自笑笑,“也許,這就是命吧。”
命中注定,無論你怎么掙扎,都要回到原點么?
可是,為什么她始終覺得,那個人并沒有走遠?也許,斯冠群仍然在一個地方,用俯瞰眾生的目光,閑和地望著她。
既然我找不到你,那么,至少,我能將你逼出來吧!
蘇瑞手腕一翻,滿杯的紅酒傾于地板,殷紅一片……
莫梵亞離開小區,坐回了自己的車內,剛剛從F國趕回來,還沒有倒回時差。他并沒有困意,事實上,他從未像此時這樣清醒過。
手擱在方向盤上,莫梵亞輕輕轉過頭,透過車窗,望著車窗那邊、蘇瑞所在的樓層。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太過卑劣,可是,在得知斯冠群的事情后,他已經不能再等。
不能拱手相讓,也無法將她置于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不理。
電話鈴響,莫梵亞隨手接了起來,卻是蕭蕭的。
“回國了沒有?”蕭蕭問。
“嗯。”莫梵亞淡淡地應著。
“見到她了?”
“嗯。”
“你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嗎?”蕭蕭不得不提醒道。
“是,我給你你想要的,你幫我奪回我想要的,從此以后,我們兩不相欠。”莫梵亞的表情有點冷漠,與蕭蕭說話的神情,更像公事公辦。
不過,蕭蕭也只能心服口服,在莫梵亞說出他很有可能感染了HIV的時候,蕭蕭在第一時間拋棄了他。那個時候,她取消婚禮的表情如此決絕,毫無留意。后來,蕭蕭才知道,原來只是一場誤會,或者說,是一場莫梵亞執意給她造成的誤會。
事情是發生了,他卻并沒有感染上,那張化驗單,根本就是他故意給她看的。
將倆個人的關系推到極致。莫梵亞的做法,只可以用破釜沉舟來形容。
蕭蕭的自私,讓她敗了,他雖然勝了,卻也傷得厲害。
“我只要莫蕭兩家的永久合作,你先要回蘇瑞,我幫你演完這場戲,但是,如果她沒有上當,卻也怪不得我,怪也只能怪,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夠深。”蕭蕭有點譏誚地提醒道:“你別忘了,現在所有人都以為你感染了那種病,你覺得我無情,可是這世上的根紅踩白,比我更加無情。你以為蘇瑞是圣女么?她現在財可傾國,何必要掛死在你這棵樹了?”
“那是我們之間的事情。”莫梵亞并不欲與蕭蕭爭辯,他只是沉著氣,低聲道。
其實,心中也不是不擔心的。
如果蘇瑞不肯答應呢?
他將自己染得烏黑,逼著蕭蕭主動與自己取消婚約,逼得父母在那里人心惶惶、不得不由著莫梵亞用另外一段婚姻來為自己洗白。他鋪好了路,也許他真的無法離開家族,沒有辦法像斯冠群一樣,白手起家,重新來過,可是,他可以迎娶她,將她帶入自己的家族。給他一點時間,他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好在,蘇瑞繼承遺產的事情還沒有公開,知道的人不過少數,莫家算是少有的消息靈通之輩,等這個消息傳出去后,蘇瑞將面對的,其實是一個更加困難的世道:千百年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不知道早在罪與血的教訓中驗證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