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瑞沒法子,只能就勢躺了下來。
隨便躺個二十幾分鐘,就當交差,完成任務算了。
她的腦子清醒異常,還是不可能入睡啊。
“閉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Alex見她將眼睛瞪著大大的,筆直地望著天花板,不免覺得好笑,他在旁邊很耐心地教著她。
蘇瑞苦笑,卻還是很聽話地將眼睛閉了起來。
可是,閉上眼睛后,腦子里的思緒卻變得更亂,亂糟糟的,簡直是一團亂麻。
連莫梵亞氣沖沖的臉,也驀地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這個狀態,怎么可能睡得著啊。
也在這時,蘇瑞聽到了一陣很清脆的音符。
細微的,干凈的,宛如月下松間,流水叮咚,在驟響的時候,就將聽者帶入了一種極空靈的氛圍里。
這種聲音,既不是來自MP3,也不是來自窗外,它響在她的耳側,仿佛觸手可及。
蘇瑞先是一愣,忍不住睜開眼,往聲音的來處看了一眼。
卻見Alex很安靜地坐在她的身畔,手中兀自拿著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鑰匙扣,正在敲擊著桌上的水杯,茶缸,煙灰缸,甚至桌面,那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不過只是一串敲擊聲而已。
他敲得很慢,大概只是在找音準。從蘇瑞的角度望過去,恰只看到他低垂的側臉:柔和,俊秀,安靜得讓人心生憐意。
蘇瑞心口一動,眸底生熱。
她沒有驚動他,而是轉過頭,重新閉起眼,這一次,她真的什么都沒想,只是專心地去聽Alex的演奏,那簡單的音符,卻比任何樂器都感染著她,那么本真而原始,如佛堂的梵音,是稀世的天籟。
她漸漸被他的音樂引導,宛如置身空無而輕靈的草原里,抬起頭,藍的天,白的云,不遠的地方,面目模糊的少年吹著樹葉,起伏婉轉,唇角含笑……
蘇瑞真的睡著了。那杯牛奶里本身便放了一點安眠藥。
Alex直到她的呼吸變均勻后,才悄悄地放下手。病房外,已有聞聲而來的護士,在外面指指點點,滿眼星星。Alex朝她們歉意地點了點頭,笑容美好而靦腆。護士們捂著嘴偷笑,紅著臉四散開去。
他將杯子擺回原位,伸手將被子拉上來,為她蓋好,然后趴在床沿邊,很仔細地看著她的臉。第一次,那么近那么久,那么肆無忌憚地望著她,Alex很是珍惜。他也越發覺得,其實她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和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
如果不是因為看見她,也許他根本就不會去上學,當然,更不會選擇那所大學。
后來,蘇瑞休學,Alex也隨之休學——那個時候,他已經沒有了繼續留在大學的理由。
不過,她似乎不記得了,亦或者,她從未留意過。
蘇瑞也更加不知道,她是Alex除了虛幻世界外,最熱烈的存在。
她讓他走出了那個封閉而孤獨的世界。
可是,為什么你會喜歡莫梵亞呢?蘇瑞。
你現在……還在喜歡他么?
蘇瑞睡得很安穩很安穩,絲毫沒有體察到,此時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如此纏綿而傷感。
傍晚的光線婉轉。橘黃色的光靜靜地鍍在她的臉上,讓她蒼白憔悴的面龐,多了一分少女般的甜美。Alex眸光一動,手扶著床沿,然后緩緩地、緩緩地、俯下身。
她的唇微微開啟著,吐氣如蘭,離近了,便能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氣味,宛如六月陽光般熱烈而純凈的味道。他一直銘刻于心的味道。
他的鼻尖幾乎貼到了她的,冰冷而優美的唇,與她不過幾毫米之遠,呼吸相聞。Alex的臉已經紅透,正懸在那里,不知該不該繼續。
也在這時,他衣服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他如觸電般站了起來,面紅耳赤,呼吸急促,明明什么都沒做,卻好像犯了錯,被抓到現行的小孩似的。待調整了一下呼吸,他才接聽了電話。
“老大。”那邊的人很恭順地稱呼著他。
“什么事?”Alex的態度依舊溫潤,不過,隱隱中亦是不可言說的距離感。
好像他與這世界,與這世上的所有人,有一層天然的屏障似的。
“斯冠群插手了。”那人說。
Alex沉默。
“是繼續,還是停止?”那邊的人等著他的指示。
Alex看了蘇瑞一眼,又望向窗外那片廣袤擁堵,卻又生機勃勃的城市大街。
“繼續吧,我也想知道,斯冠群到底有什么能耐。”Alex淡淡回答,面目祥和,純美,沒有一點漣漪。
李艾看完那些新聞與數據后,廚房的粥已經煮好了,她看了看時間,正要打算著手做菜,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李艾聽見了蘇媽媽的開門聲,緊接著,便是一串窸窸窣窣的換鞋聲,以及談話聲。李艾正要猜測時,她要頭從廚房那邊探過去瞧了瞧,卻是斯杰。
斯杰并不是過來接她去吃飯的,事實上,他手上拎著一大堆新鮮的蔬菜,還有排骨、鯽魚,雞蛋,水果。
“你過來干什么?”
李艾先是一愣,然后從廚房里轉出過來,站在餐廳那邊,很自然地問。
“請你吃晚餐啊。”斯杰笑笑,又對蘇媽媽道:“蘇阿姨,今天讓您嘗一嘗我的廚藝,如果做得不好吃,還請包涵包涵。”
“怎么能麻煩你……”蘇媽媽雖然心情沉郁,可是,一個小伙子帶著菜跑到你家,要求做飯,還是一件很可喜的事情。
李艾則有點意外。
她剛才還在想斯杰這小子不懂事呢,沒想到,他還有點腦子。
至少知道買菜回來,大家在屋里一起吃晚餐。
不過,他做飯?
李艾對他的廚藝表示很懷疑。
“別這樣看著我,我做飯很好吃的,毛毛他們都很喜歡吃,每次都會吃得連盤子都啃掉。”見李艾一臉狐疑,斯杰趕緊抗議道。
李艾撇嘴,雙臂抱胸站在原地。
她可不打算讓出掌廚的位置。
“或者,我們比一比?”斯杰走過來,貼在李艾的耳邊,低聲道:“等會我們一人做幾道菜,別告訴蘇媽媽誰是誰做的,看蘇媽媽會喜歡哪個人的飯菜。如何?”
李艾眉毛一挑,非常自信道:“你輸定了。”
不要以為她是商家少奶奶,就十指不沾陽春水,出門不識油米價。事實上,商天南每次在家里吃飯的時候,都是李艾親自下廚。
她曾聽商天南不經意地提起過:阿姨做飯菜太難吃,油重,提不起胃口。
于是,李艾盡量自己下廚,她更了解商天南,總是試圖從他的任何一個表情,甚至一個微小的眼神里,卻辨認他的口味,商天南是在山珍海味里被養大的,舌頭已經被養得很挑很挑,想要讓他滿意,實在是一項技術活。
三年來,李艾的廚藝已經被鍛煉得爐火純青,她甚至敢斷言,就算她現在匿名去參加一個廚師大賽,也能拿上個前三名——不過,商天南卻一直不知道,他偶爾回家時,那擺在飯桌上,被阿姨熱了又熱的菜肴,實際上,是出自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之手。
當然,商天南也將永遠不會知道了。
面對李艾的自負,斯杰卻沒有半分氣餒,他反而挑釁地望向她,“怎么樣,我們賭一賭,輸掉的一方,得有點懲罰才行。”
李艾警惕地望著他。
這小子,腦子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如果賭注太荒唐,她可不會答應。
“如果我輸了,我任由你差遣,刷碗拖地洗衣大掃除,悉聽尊便。”斯杰很認真地說著賭注,道:“可是,如果你輸了……”
李艾用鼻子哼了聲,“怎樣?”
“以后就讓我天天做飯給你和蘇阿姨吃。”斯杰道。
李艾又是一愣。
雖然明知這個小子不安好心,可是,這個賭注,還是讓李艾心底一暖。
“……成交。”
沒有不成交的理由啊,似乎怎么算也不吃虧——而且,小屁孩口中的‘天天’,又能持續多久呢?
想當初,他們的口號,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呢。
可現在,還有誰在努力向上?
蘇瑞的房子不大,廚房也不算大,兩個人擠在里面,還是會覺得空間狹窄不堪,所以,其中一個做菜的時候。另外一個就在外面的小飯廳里候著,陪蘇媽媽說說話。
蘇媽媽一直單獨在家,樂樂白天在幼兒園里,晚上吃過飯便早早睡覺,蘇媽媽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熱鬧了,她和斯杰的關系似乎不錯,簡直是相處甚歡。
李艾在做菜間隙曾偷聽過他們的講話,雖然只聽了一兩句,但還是不得不感嘆:斯杰這小子還是蠻會討好人的。他不露痕跡地奉承蘇媽媽的年輕啊,端莊啊,而且,也很善于傾聽。
這讓李艾對他的態度頗為改觀。
說起來,在同齡的小屁孩中間,斯杰還算懂事吧……
李艾做了兩個最拿手的菜,之后,便將廚房交給了斯杰。
斯杰躊躇滿志地進去了,李艾則在客廳里陪蘇媽媽。
“你們是客人,還讓你們做飯,真是不好意思。”蘇媽媽笑逐顏開,又覺得不太安然。
李艾于是大驚,“我沒把自己當客人啊,難道蘇阿姨還把我當客人看?哎哎,那我在這里住不下去了——”
她的做張做智,逗得蘇媽媽很是開懷,她握起李艾的手,語重心長道:“李艾,我知道你和蘇瑞好,你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太太,我也不好開口。我聽蘇瑞說,你從小便沒有了父母,一個人在這里,孤苦伶仃的,如果你不嫌棄,以后就和蘇瑞一樣,把我當媽媽,在這里安心住下來。我們便是你的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