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番話,蘇瑞只覺得如墜冰窖。
她神不守舍地掛斷電話,非常突兀地站了起來,夢游般道:“我有點事,現在就要走……”
其他三人也早從蘇瑞臉上的表情察覺出不對勁來,莫梵亞蹙眉,正想追問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斯冠群已經率先開口道:“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事情,隨時聯絡我。”
氣定神閑的語氣,仿佛蘇瑞已經在他的保護之下。
斯冠群既已開口,莫梵亞頓時覺得自己沒有多嘴的必要。
安雅則詫異地看了斯冠群一眼,不太明白為什么斯冠群會對蘇瑞許下這樣的承諾。
只有她明白,對于斯冠群而言,這絕對不是場面話。
他從來不需要說場面話。
蘇瑞勉強應了聲,拿起包,匆匆地走出了餐廳,在走向餐廳出口的時候,還不下心碰到了其他的餐桌。
莫梵亞幾乎忍不住想送她過去了,正在猶豫,斯冠群則拿起筷子,淡淡地扯回話題,“剛才說起你和蕭蕭的婚事,蕭蕭上次看中的那幅畫,回頭我讓安雅送過來,就當是賀禮了。”
“那怎么可以,那幅畫斯叔好不容易才拍下來的,太貴重了。”莫梵亞很自然地回絕道。
“是給蕭蕭,又不是給你。再貴的畫,也只是一幅畫。蕭蕭不像你這樣迂腐。”斯冠群微笑著調侃了莫梵亞一句。
餐桌上的氣氛,很快回復到蘇瑞離開之前的模樣。
只是安雅,好像突然有了心思似的,默然不語。
蘇瑞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到中心醫院的。
她沖到前臺,報上了名字,很快便有護士將她帶到了病房。蘇媽媽的額頭已經經過了簡單的處理,綁著厚厚的繃帶,而樂樂則躺在蘇媽媽旁邊的病床上,臉色發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醫生呢?!為什么他們就這樣躺在這里?樂樂有心臟病,我媽有高血壓……怎么能就這么躺在這里!”蘇瑞恨不得將自己分成兩個人,她一面抱起樂樂,一面試圖去牽母親垂在身側的手。蘇媽媽還沒有恢復意識,她的手冷透了蘇瑞的肺腑。
“因為你一直沒來,家屬沒有簽字,我們不能為他們進行搶救。”蘇瑞后面的護士小心地解釋道。
“你們是怕收不到醫藥費吧。”蘇瑞低著頭,眼睛攏在劉海的陰影里,看不清眸色。她拼命地克制著自己顫抖的身體,漠然道:“叫醫生吧,我帶了錢。無論需要多少醫藥費,我都可以承擔。”
護士很是尷尬,“這位小姐……”
“叫醫生!”蘇瑞猛地提高聲音。在她懷里,樂樂的喘氣聲越來越嚴重,額頭已經泛黑,小小的臉烏青得可怕。
護士很快轉身出去了。
蘇媽媽和樂樂一起推進了急診室。蘇瑞一直在簽著各式各樣的文件,等簽到那份“患者自己承擔手術風險”的協議時,她終于泣不成聲。
蘇瑞一直等在手術室外面。
樂樂出生后,曾被急救過很多次,每一次樂樂脫離危險的時候,蘇瑞都有種死而復生的感覺。她以為自己的心臟已經足夠強悍了,可它還是那么輕易地被懸掛起來,暴曬著,凌遲著。
事情的因果,蘇瑞也從旁觀的三姑六姨那里聽說了:母親去賣菜,因為不放心樂樂一個人在家里呆著,所以帶樂樂一起去菜場。然而,在他們回家的時候,竟被一輛斜刺過來的摩托車撞了。
摩托車當初逃之夭夭,似乎沒有上牌照。
蘇媽媽當場昏迷,樂樂求了好久,才有人叫來了救護車。到醫院后,樂樂又請護士給蘇瑞打了電話。
——才不過四歲的小孩,在外婆被撞后,還能硬撐著做這么多事情。
樂樂真的長大了,懂事了。
可是他的懂事,只是讓蘇瑞更覺心痛。
她快要痛得無法呼吸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揍自己一頓:她真的太幼稚,幼稚得以為自己一個人可以撐得下去,可以照顧好媽媽,可以讓樂樂健康快樂地長大。
可是事實呢?
媽媽一大把年紀了,身體不好,還總得為她操心。樂樂總是一個人在家里,幫外婆做家務,獨自去處理許多同齡小孩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
房子在貸款,每月的開支捉襟見肘,樂樂的醫藥費沒有著落,請不起鐘點工,在重要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倚靠。他們孑然影只,孤立無援,連醫院的工作人員,都可以任意起欺負輕視她在乎的人。
這就是她給他們的生活?
這就是她拼到胃出血、靠咖啡與強顏歡笑努力構建的未來?
蘇瑞從未像現在這樣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如果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無法保護,她所做的,所堅持的,都是——扯淡!
整整四個小時,手術室的門一直沒有打開,紅色的燈閃爍刺眼。
蘇瑞已經將自己所有的存款,甚至房產證,全部拿到了醫院。可是,沒有醫生過來向她了解情況,甚至沒有人催她付費。作為兩位病危患者唯一一位親屬,她仿佛被人遺忘了一般。
四小時又十分鐘,一位穿著白色大褂的醫生快步走了過來,他的步子很大,行走如風,白色的大褂揚了起來,頗有氣勢。
在他身后,許多小護士甚至醫生都忍不住尾隨著他,他們交頭接耳,好像在小聲地議論著什么。
蘇瑞只隱約聽到一兩句。
“是許少白,哇,是許少白真人誒?”
“不是吧,真的去年提名諾貝爾獎的那個許少白?他可是心腦方面世界性的權威。他怎么來了?之前沒聽到通知啊。難道今天有講座?哇……本人比照片還帥。真不敢相信他有三十五歲了。”
蘇瑞也聽說過許少白,因為樂樂的緣故,她對心臟方面的書籍閱讀了不少,當然也讀過許少白的論文。
不過,乍見到許少白的真人,蘇瑞也覺得吃驚。她當然也奢求過,樂樂的手術可以讓許少白這樣資深的醫生來主刀。可是,那高昂的手術費與許少白繁忙的檔期,讓她望而止步。
然而現在,許少白就這樣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身材在醫生中略顯高挑,戴著一副無框的眼睛,看上去儒雅斯文,只是氣質顯得稍許冷淡,“你是蘇樂樂的母親?”
蘇瑞點頭,“我是。”
許少白又問:“帶了他的病歷本嗎?以前蘇樂樂的主治醫師是誰,經常吃的藥,如果方便,現在能不能簡單地說一說?”
蘇瑞原本有點將信將疑,摸不準狀況,此時才敢真正確定,許少白確實是為了樂樂而來。
雖然事情還有諸多疑點,不過,蘇瑞已經大喜過望,疑點什么的,壓根不打算去追究。她很快從包包里拿出樂樂這些年來的資料——每次來醫院,蘇瑞都會將病歷本隨身攜帶——許少白將資料拿了過去,大概翻閱了一下,又問了些關鍵性的問題,這才推開手術室的門,大步走了進去。
“請問,現在就要做手術嗎?我是不是要先去辦理什么手續?”在許少白即將進門的那一刻,蘇瑞終于后知后覺地問。
許少白親自出馬,費用少說也要百萬。箭在弦上,慢說百萬,便是千萬,上億,她都要想法子弄出來。
這世上,不會有什么東西會比樂樂更加寶貴。她甚至可以在此刻將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只為了樂樂能平平安安地從手術室里走出來。
“現在做手術還太倉促,我只是檢查一下他的病況,至于手續——我不太清楚,你問問院方,如果你詢問的是我個人的費用,這個手術是完全免費的。”說完后,許少白終于走了進去。
蘇瑞怔怔地站在外面,似乎還在消化許少白的話。
完全免費?
為什么?
她搜腸刮肚,也想不起自己與許少白有什么瓜葛或者交情,在今天以前,他們甚至都沒有見過面。
“抱歉,請問一下……”既然自己想不出頭緒,蘇瑞只得去求助院方。這一次接待她的人,竟然是醫院的護士長。蘇瑞也不廢話,非常直接地問道:“關于我兒子與我母親的醫藥費,我想咨詢一下,大概范圍是多少?還有,除了許大夫外,現在我母親的主治醫生,聽說也是剛剛從外地趕過來的。真的非常感謝。你們為他們的病情這么費心,我之前還誤會你們……”
如果真的是院方的安排,蘇瑞簡直要為自己之前的無禮臉紅了。
可是率先臉紅的人,卻是坐在對面的護士長。護士長先擺出一個標準的笑容,然后不好意思地回答道:“醫藥費已經由您的朋友付清了,至于許大夫他們……我們便是想請,只怕也請不來。他們也是你朋友邀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