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跑出大門,遠遠看到一個微躬著背的身影,撐著一把黑色的太陽傘,沿著路邊蹣跚而行。
太陽很大,像火爐一樣炙烤著大地,時近中午,路邊再沒有別的行人。
“是那個人嗎?”我和易輕塵對視一眼,離得遠,那人又被傘遮擋著,看不出是誰。
“不確定。”易輕塵說道,“你在樹蔭下躲一躲,我過去看看。”
他大步向那人追過去。
“一起吧!”我不想等,也跟著他往那邊去。
那人走的不快,我們很快就追上了他,易輕塵從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這位先生……”他說道。
撐傘的人一震,回過頭來。
看清他的面容后,我和易輕塵當場石化。
“爸!”易輕塵驚詫地叫道。
我們倆想破頭也想不到,這人居然是易伯伯。
“是你們兩個呀!”易伯伯神色慌張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fù)了平靜,“你們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我們,來看個朋友。”易輕塵說道,“你呢,你大熱天的,司機也不帶,一個人來這里干什么?”
“我,也是看個朋友。”易伯伯含糊道。
“你朋友……”易輕塵停頓了一下,問道,“是不是迦音她媽?”
我又是一驚,瞪大眼睛看著易伯伯。
易伯伯有那么一瞬間的不自在,問易輕塵,“你怎么知道?”
他這么問,可見易輕塵猜對了。
“易伯伯,你,認識我媽?”我憋不住問道。
易伯伯輕輕點了點頭。
“認識幾十年了。”
我瞠目結(jié)舌。
“以前怎么沒聽你說過?”
這老爺子,保密工作做的可真是好,我們相處了這么久,要不是今天碰上,我還不知道他居然和我媽是舊識。
“也沒什么好說的。”易伯伯忽然露出一個難為情的笑,“我和你媽曾經(jīng)是高中同學(xué),我那時候很喜歡她,就這樣,有什么好說的?”
我還是不能接受他們認識的事實。
“太熱了,你們在這等我,我去開車。”易輕塵不好意思聽父母的情史,返回大門口去開車。
等車的空檔,我問易伯伯,“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同學(xué)的女兒?”
“你忘了,你第一次來我家做客,我問過你,你說你媽叫柴潔。”易伯伯說道。
我回想了一下,確實有這么回事,當時,他為了做香菜丸子切了手,后來我?guī)退龅模緛韺ξ依溲劾湔Z,吃了香菜丸子之后,對我的態(tài)度來了個180度大轉(zhuǎn)彎。
易輕塵還調(diào)侃說我征服了他爸的胃。
“想起來了?”易伯伯問道。
我點了點頭,又很是不解,“所以,你是因為我做的香菜丸子而認出我是我媽的女兒?”
“是啊,你做的那味道,深得你媽真?zhèn)餮剑 币撞f道,回憶起舊時光,眼眶都紅了,“我第一次吃到香菜丸子,就是你媽親手做的。”
“真的呀,你能給我講講嗎?”我問道。
“也沒什么好講的。”易伯伯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時我們還上高中,她的生日是在暑假,所以總得不到同學(xué)的祝福和禮物,那年我惦念著她,就在她生日那天帶著禮物去她家,她很高興,親自給我做飯,其中就有香菜丸子,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香菜丸子。”
“后來呢?”我追問道。
“后來,吃完飯,她送我走,到路口的時候,她說了一句話,說我媽讓我告訴你,以后不要再來我家了,別人看到會說閑話的,而且,我也不喜歡你。”易伯伯抬頭看了一下天,自嘲一笑,“我一腔熱情就這么被潑滅了,年輕時臉皮薄,受不了打擊,從此以后,再也沒去找過她。”
他講得很籠統(tǒng),一筆帶過,我覺得應(yīng)該不止這些,肯定還有別的刻骨銘心的故事,只是他不愿意說出來。
“啊?就這樣啊?”我有點惋惜地嘆了一聲,心想你為什么不堅持一下,厚著臉皮再追一追呢,說不定就成了,我媽也不用嫁給宋偉挨打受氣了。
可是要真是這樣,就不會有我和易輕塵,更不會有妞妞了。
所以說,世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該走什么樣的路,該遇見什么樣的人,都是命中注定,世間一切的因果糾纏,就在其中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呢,這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我說道。
“咳,老了,有時候抹不下臉。”易伯伯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本來打算多陪你媽說會兒話的,后來一看你們兩個來了,就趕緊走了,怕撞上了尷尬。”
“這有什么好尷尬的,誰年輕時還沒個暗戀的人?”我笑著說道。
易伯伯呵呵干笑,使勁撓頭。
“我其實就是來告訴你媽一聲,告訴她你嫁給我兒子了,讓她放心,我會幫她照顧好你的,雖然我沒能娶到她,但我兒子娶了你,也算了了我一個心愿,我很開心,想讓她也開心開心。”
我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下次,下次我們一起來看她,到時候你再告訴她。”
易輕塵開車過來,我們上了車,回去的路上,易伯伯又講了很多關(guān)于年少時和我媽共同的記憶,話里話外,對我媽還是傾慕得很。
也許就是因著這份傾慕,他才對我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從最初的極力反對變成現(xiàn)在的掏心掏肺,連帶著對妞妞都百般寵愛。
忘了是誰說過,每一份感情都會以不同的形式得以圓滿,也許,我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也算是一種圓滿。
看過尚巖之后,我心里多少平靜了些,不再去想那些總在我夢里繞來繞去的東西,安心在家學(xué)做闊太太。
易輕塵一直在家陪著我,如果有不得已要出門的事,他就會把我?guī)希嬲龅叫斡安浑x。
陳蔓還惦記著她的老板夢,三天兩頭打電話催易輕塵。
易輕塵便抽空把這事給落實了。
拿到合同的那一天,陳蔓興奮不已,把簽了我們兩個名字的合同拍了照片發(fā)到朋友圈,昭告天下,說她馬上就要當老板了。
也不怪她這么興奮,雖然她一直很有錢,但她真的一天生意都沒做過,別說是生意,她從畢業(yè)就嫁給了李騰達,至今連一天班都沒有上過。
相比之下,我就沒那么興奮了,因為我太明白做生意的苦了,別看表面上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誰都叫你一聲老板,實際上到底有多苦有多累,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明白。
我把這些講給陳蔓聽,她根本就不屑一顧,說我危言聳聽,然后豪情萬千地說要請客吃飯慶祝。
當天晚上就在御庭擺了一桌,叫上南柯羅浩齊樂楊浩宇蘇茵,還有我和易輕塵,熱熱鬧鬧地開席了。
第一杯酒下肚,南柯長嘆一聲,感慨道,“感覺我們幾個好像有八輩子沒一起聚了。”
“誰說的,五一不還聚嗎?”陳蔓快嘴快舌地說道。
“行了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南柯快夾了一塊肉塞他嘴里。
陳蔓忙打住,訕訕地笑,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巴掌,說,“我這嘴就該打!”
這個時候,誰去跟她計較。
羅浩為了圓場,忙張羅著敬酒,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把這事拋開了。
喝了一陣子,蘇茵出去接電話,過了一會兒,我去洗手間時,發(fā)現(xiàn)她正靠在最里面的墻上抽煙。
“怎么了這是?”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她。
“沒事,就是不太習(xí)慣很多人的場合。”她熟練地彈著煙灰,紅唇半啟,吐出煙霧,看起來很寂寥的樣子。
我心里微微觸動了一下。
“給我也來一支。”我向她伸出手。
她一愣,繼而懶懶地笑起來,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遞給我,幫我點上。
“沒想到你還會這個。”她說道。
“什么會不會的,不就是排解寂寞嗎?”我笑了一下,說,“以前是我誤會了你,對不起了。”
“可別說這樣的話,你現(xiàn)在可是總裁夫人,我一個小員工可當不起。”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調(diào)侃。
“一年合同到期后,你還續(xù)約嗎?”我問她。
“你想讓我續(xù)還是不想讓我續(xù)?”她反問我。
“當然想,我還沒跟你學(xué)東西呢!”我說道。
蘇茵笑起來,吸了一口煙,又緩緩?fù)鲁觥?
“這些有什么好學(xué)的,我倒覺得你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怎么照顧輕塵,他每天那么辛苦,你要試著去關(guān)心他,而不是坦然享受他的照顧。”
我被她說得一愣,細想想也確實如此,最近我被他照顧的太好,自我生存的能力都開始退化了,更別提照顧人了。
“謝謝你提醒我,我會注意的。”我說道,“你是不是也該找個人照顧你了?”
“我呀?”她慵懶一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除了他,這世上再沒人能入我的眼。”
“……”我不是易輕塵,做不到和她談笑風(fēng)聲,所以我不知道該怎么接她的話,憋了半天,磕磕絆絆地說道,“要不然,讓他連你一起照顧著?”
蘇茵哈哈大笑。
“我還沒那么饑不擇食。”她說道,“被別人享用過的大餐,再美味也是剩的。”
“我還沒享用呢!”我紅著臉說道。
蘇茵頓時瞪大了眼,說了個臟字來表達她的震撼,“靠!”
“不會吧,你們都這么死去活來了,還沒有那啥?”她震驚道,“那你們之間靠什么支撐的?”
“精神食糧吧!”我抿抿嘴。
“精神食糧頂個屁用,男人不吃肉是要憋壞的。”蘇茵很粗魯?shù)卣f道。
“……”我無語地看著她,“你這么優(yōu)雅的人,怎么說出這么粗魯?shù)脑挘俊?
“話糙理不糙。”蘇茵說道,“別說我沒警告你,長期饑餓的男人會打野食的。”
“……”好吧,我受教了!
吃過飯,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南柯嚷嚷著要去唱歌,陳蔓積極響應(yīng),我身體還沒完全恢復(fù),雖然滴酒未沾,但坐久了就有點累,不是很想去,陳蔓死活不準,說我做為合伙人,必須要給她面子。
沒辦法,我只好從命,一群人浩浩蕩蕩轉(zhuǎn)戰(zhàn)KTV。
南柯親自打電話訂的房間,南少的面子大,人家經(jīng)理在門口親自迎接,畢恭畢敬地把我們帶進房間。
南柯大方,酒水飲料茶點全要最好的,工作人員像伺候財神爺似的伺候著。
南柯自己先來了個鬼哭狼嚎的開場,然后逼著所有人都要點歌。
齊樂和楊浩宇點了首情歌對唱,唱得情意綿綿,一下子點燃了南柯的激情,又變了卦,要求在場的都要來情歌對唱。
我和易輕塵算一對,他和陳蔓算一對,最后剩下羅浩和蘇茵,也硬是被他湊成了對,逼著人家兩個唱《明明白白我的心》
蘇茵一開始不愿意唱,后來不想跟他個酒鬼一般見識,只得和羅浩唱了一回,兩個人唱的都很好,南柯又起哄說他們是金童玉女。
“去你大爺?shù)模阋娺^三十多歲的金童嗎?”羅浩拿麥克風(fēng)砸他,頗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
別說,經(jīng)南柯這么一鬧,我再看他們兩個,竟也意外地覺得很般配。
當然,再般配也不能亂配,蘇茵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易輕塵她都不屑爭,何況羅浩。
輪到我和易輕塵,我以為他不會愿意唱,沒想到他還挺配合,選了一首《有一點動心》和我一起唱。
我從來沒聽過他唱歌,今天是第一次,他一開口,頓時就把我迷住了。
他的聲音本來就好聽,低沉有磁性,加上唱的時候投入了感情,深情款款的,讓人心跳加速。
我一開始挺緊張的,后來在他的感染下也放開了,雖然聲音有點顫,好歹沒跑調(diào),一曲終了,大家都給面子的鼓掌。
南柯和陳蔓壓軸,唱了一首歡快的《明天我要嫁給你了》唱完之后,南柯當眾宣布,今年一定要把陳蔓娶回家,給她最最風(fēng)光的婚禮,還邀請齊樂和楊浩宇跟他一起辦集體婚禮。
齊樂和楊浩宇欣然答應(yīng)了,兩對人立刻就地商量起來。
我想起我的婚禮,心下黯然。
“不如我們跟南柯他們一起再辦一回婚禮?”易輕塵悄悄問我。
“不用了,結(jié)婚又不是去菜市場買菜,一天跑三趟。”我說道,“只要你對我好,形式都不重要。”
“又說傻話,我當然會對你好,我費勁巴拉地把你娶回家,不就是為了對你好嗎?”易輕塵說道。
“所以,這就夠了,有你在,我就滿足了。”我輕輕靠進他懷里。
“我不滿足。”易輕塵的手從暗處握住我的腰,用力緊了緊,小聲說道,“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
“回家干嘛?”我愣了一下。
“還能干嘛,當然是干……你!”他在我耳邊哈著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