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火車站。
小翠肚子微微隆起地來車站送杜雨霖,剛開始本來還有說有笑的,當她看到山田久美子來了的時候,臉一下陰了下來,低聲地問杜雨霖,“怎么,你要和這個小妖精一起去哈爾濱?”
“是啊。我沒跟你說嗎?”
小翠嘟著嘴,“你什么時候跟我說和她一起去的,你不許去!”說著就扯著杜雨霖的胳膊要走。
杜雨霖拉住了她,“翠兒,我這是去辦公事的,你別鬧了。”
“我就鬧,我就鬧。我不許和她一起去。”
站在一旁冷著眼看著他們倆個的山田久美子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說:“喲,于二太太,您這結婚也沒幾天,這肚子怎么就這么大了,是不是先……”
小翠又羞又氣,搖晃著杜雨霖的胳膊,“你看,她欺負我!你也不替我出氣,你去打她,打她!”
杜雨霖瞪了山田久美子一眼,“你別沒事兒找事兒呀?”
山田久美子冷哼了一聲,緊走幾步,剛要上車,又回過頭,大聲地喊:“于工,咱倆是不是坐一個包廂呀,哎喲,討厭死了,是誰這么安排的,孤男寡女的在一起,要是出了什么事多不好。”
小翠知道山田久美子這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氣得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她盯著杜雨霖,咬牙切齒地說:“好,我讓你去,不過有件事你記著……你要”她壓低了聲音,“你要是有本事就……弄死她,狠狠地弄!”
杜雨霖哈哈大笑,輕輕地吻了小翠臉一下,“回家乖乖地休息,我回來給你捎一件東北產的狐皮大衣,你不是一直想要嗎?”
小翠嘟著嘴,給杜雨霖整理了一下衣服領子,“狐皮大衣,可不要帶著狐貍精的騷味呀。”
杜雨霖拍拍她的小臉兒,“好,你放心好了。”說著揚揚讓,讓她先走。
小翠走后,杜雨霖在列車旁簡單地轉了一圈。
他們要乘坐的是一列客貨混合的列車。
列車的前部分是五節客車車廂,后面全是貨車。杜雨霖、山田久美子以及澤口涼平等人在前面的客車車廂,他們負責押送的近200名年青壯勞力被關在后面的貨車里。
杜雨霖和山田久美子同住在一個貴賓包廂內。
就在列車剛要啟動時,杜雨霖看見那個蔣婉從他們包廂的門前經過。
蔣婉也看到了他們,停住了腳步,猶豫了一下走進來,向杜雨霖深鞠一躬,用很悅耳的聲音問道:“您好,于先生,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有一種特別雅致的味道,讓人很舒服。
杜雨霖站起身還禮,答道:“我們要去哈爾濱出差,蔣小/姐也是要去哈爾濱嗎?”
“不,我要去一趟奉天。”說著又向山田久美子投了一瞥,微微地笑了一下,“不打擾你們了。”說著輕輕地又鞠了一躬,步態輕盈優雅地離開了。
列車啟動了,雖說剛剛才入秋,可是天氣還是有些冷。
杜雨霖和山田久美子相對而坐。
走了大約近一個小時,兩人誰都沒說話。杜雨霖有些無聊,就問山田久美子,“久美子,你和這位蔣小/姐認識多久了?”
山田久美子閉著眼睛,倚在車座靠背上,說:“兩年多一點吧。怎么,喜歡?”
杜雨霖笑了笑,“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不同于常人的雅致氣質。”
山田久美子動了動身子,說:“當然了,當年她可是京都八阪神社附近有名的‘舞子’。”
“舞子?”
“就是藝伎。”
山田久美子半睜了一下眼睛,說道:“藝伎是分等級的,最主要的是‘舞子’和‘藝伎’,統稱為‘藝者’。‘舞子’指的是處/女級的年輕藝者,服飾上的區別在于背后有一塊很大的兜布。而有了男人的藝者,和服的背后是打了結,才被稱為‘藝伎’。”
“我聽說真正的藝伎是‘賣藝不賣身’的,是這樣嗎?”
山田久美子大概是躺累了,她坐直了身子,喝了口水說:“真正的藝伎不會也不能隨便跟客人出去過夜,客人出多少錢都不行。就算她為你服務,也只能用眼睛觀賞,不能摸她的手,更不能摟抱。換言之,你只能用欣賞的眼光來接受她的細心入微,充滿柔情的貼心服務,但不能占她們的便宜。”
“原來她是日本人呀,不過她的中國話說得還是蠻好的。”
“她不是日本人,是中國人。她是光緒時一位重臣的孫女,祖上因為犯了什么大罪,全家三族被滅,她當時因為還在襁褓中而且是寄居在一個遠房親戚家,所以才躲過了此難。之后她跟著這個遠房親戚家姓了蔣。”
“那她什么時候去日本了?”
“應該是很小吧,聽說是因為那個親戚怕她連累到自己,就把她送到日本。她在日本為了生計,十歲就進了京都的八阪神社的一個茶屋,接受媽媽嚴格的禮儀和待人接物的規矩訓練,從一步一顰,站姿坐姿,到琴棋書畫,歌舞演藝,學了三年的藝。后來聽說是遇到一個大商人,把她給贖了出來,成了這個商人的小妾。不過,沒幾年,那個大商人得了暴病死了,也不知為什么,這個商人把所有的財產留給了她,所以她就開始經商了,一直到現在,聽說在商場上非常厲害,生意涉及很多領域,而且跟上頭的一些大人物都很熟,就連我爸爸對她也是禮讓三分的。”
杜雨霖輕輕地喟嘆了一聲,“這個女人應該是很有故事的。”
山田久美子漠漠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又閉起眼睛倚在座位的靠背上。
……
夜已經很深了,列車的車輪發出有節奏的咣當咣當的聲音。包廂內關著燈,很靜謐。
杜雨霖沉沉睡著,他對面的山田久美子在臥鋪上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她眼睛晶瑩,腦子里不斷閃現著父親慘死的現場,和當時那個男人凌/辱自己時的情景,以及谷鐵衣要求自己不能讓杜雨霖看出來是被人害死的多次提醒。
她伸手摸了摸掖在腰間的那柄父親留給她的精致的小刀,扭頭看了旁邊的正在酣睡的杜雨霖一眼,慢慢地立起身子,拔出小刀,下了臥席,慢慢地靠近杜雨霖,對著杜雨霖的心口,舉起了那柄小刀。
就在這時,有人輕輕地敲了敲他包廂的門,杜雨霖猛地坐了起來,山田久美子馬上把手中的刀藏在身后。
杜雨霖警覺地聽了聽敲門聲,問道:“誰呀?”
“是我,澤口涼平。”
“有事嗎?”杜雨霖這才看見山田久美子表情怪異地站在身邊。
澤口涼平在外邊小聲地說:“于工,麻煩您出來一下,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杜雨霖撩開蓋在身上的毯子,下了臥席打開門,出去了。
山田久美子馬上收起了那柄小刀,躺回了臥席。
過了一會兒,杜雨霖走了回來,又躺回自己的臥席。
山田久美子問他,“什么事呀?”
杜雨霖閉著眼說:“澤口說在奉天還有一百多年勞力,要我到時候和他一起去清點人數。”說到這兒,杜雨霖忽然想起剛才山田久美子站在自己的臥席邊表情怪異的樣子,轉過臉問道:“你剛才到我這邊干什么?”
山田久美子含糊地說:“不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你睡沒睡?”
杜雨霖長久不語,山田久美子以為他又睡了,她自己也迷迷糊糊地要睡著了。
大約過了有近半個小時,山田久美子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感覺到好像有人走到自己身邊,她猛地睜開眼睛,看見杜雨霖拿著一枝手槍站在自己的臥席旁,在暗夜里正用閃亮的眼睛看著自己。
山田久美子只得覺得渾身一冷,她下意識地拔出身上的那柄小刀,同時她霍然起身,用小刀對著杜雨霖,用有些恐懼用聲音問:“你,你要干什么?”
杜雨霖見山田久美子用小刀對著自己,一臉的驚恐,他笑著問:“你睡覺帶著把刀干什么,你不會是怕我……”
“這大晚上的你拿把槍跑我鋪旁邊又干什么,難道你想……”
杜雨霖把手中的手槍放到山田久美子的身上,嗓音很磁性地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可是我一直下不了決心,現在我決定告訴你。”
“什么事?”
“是關于你爸爸的事。你爸爸是我殺的。”
山田久美子萬萬沒想到,杜雨霖會親口告訴自己這件事,她腦子一時有些混亂,隨口問:“那,那天晚上和我……也是你嘍?”
杜雨霖默默地點了點頭,“是的,也是我。這件事我糾結了很久,覺得很對不起你。”說著指指自己放在山田久美子身上的手槍,“剛才我已經決定了,把這件事向你坦白,按我們中國人的規矩,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知道你一直為這件事耿耿于懷,我準備給你一個交待,現在槍在你手上,子彈已經上膛了,你只要拿起來輕輕一扣,就可以為你爸爸報仇了。”說著,慢慢地閉上眼睛。
車廂下的車輪有節奏地咣當咣當地響著。
山田久美子腦子里又浮現出父親慘死時的場面,不由得淚流滿面,她猛地抓起杜雨霖放在自己身上的那枝手槍……
“啪啪啪”靜謐的夜中,忽然響起了三聲清脆的槍響,雖然那槍聲不是很大,但是因為夜很靜,這三聲槍響還是顯得那么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