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多，滿天瑰麗的晚霞。

在一家茶館內，坐在窗邊一張桌子的池田雅子心神不寧地不時地望著窗外。

因為池田雅子是一副日本女子的打扮，走進來的茶客進來之后都會把或好奇或傾慕的目光投放到這個托著腮坐在窗前，容貌清麗，氣質優雅，卻滿面愁緒的女子身上。

快到六點了，一副商人打扮的張鴻偉走了進來，進來之前，他先并沒有直接坐到池田雅子那張桌，而是在隔著一個桌子上坐下，叫了一壺茶和一小碟點心。

池田雅子幾次想過去，都被張鴻偉用眼神制止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張鴻偉才端著茶壺走到池田雅子的眼前，很客氣地打了個招呼：“喲，這不是于太太嗎？您也在這兒喝茶呀？我剛才都沒認出來你。”

池田雅子忙站起身向張鴻偉鞠了一個日式的躬，口中客氣地應道：“張先生，您好。”

張鴻偉又四下看了看，問：“于太太，我可以坐你這張桌子嗎？”

池田雅子說：“請坐。”然后坐了下來。

張鴻偉坐下來，一臉不滿的神情，低聲地問池田雅子，“你知不知道現在敵人到處在抓我們，有什么事不能在電話里說，非要見面？”

池田雅子歉意地說：“鴻偉，我也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不應該和你見面，可是……可是今天上午我去特高課見了杜雨霖一面，他在里面受了很多苦，讓他們折磨得不成樣子了，我……我想我們是不是盡快想辦法把他救出來？”

張鴻偉搖了搖頭，“雅子，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你發現沒有。像中谷孝之這樣在日本軍、政、情報界鼎鼎大名的人死了，僅僅是在大同的幾家報紙上說了一下。在大同的日本人連個追悼會都沒搞，據說在日本國內更是一點聲息也沒有，沒有一家報紙對他的死進行報道，你不認為這很反常嗎？”

池田雅子說：“你的意思是說中谷孝之沒死嗎？可是我們那天在28號礦井的同志親眼看見他進了礦井，那么大的爆炸，他怎么會沒死呢？”

張鴻偉點點頭，“是啊，他們親眼看見他進了礦井，那么大的爆炸，他不可能沒死。可是日本各界為什么反應這么低調呢？實在是讓人不解。”

“可是，他死不死跟我們營救杜雨霖有什么關系？”

“理論上是沒有什么關系，可是我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你比如說，敵人把那些假扮成礦工的同志全部釋放了，可是他們為什么不把杜雨霖一起釋放了呢？雖說沒什么依據，可是我總覺得這是敵人在給我們設下了一個可怕的圈套，就等著我們往里鉆，或者杜雨霖就是他們給我們設的一個餌，單等著我們去咬，所以現在我們什么也不能做。”

池田雅子張了張嘴，憂心忡忡地說：“可是如果我們再不救他，他就出不來了。”

張鴻偉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在設計這次行動前已經替他做好了安排。”

“你是說你讓賈承志同志故意向敵人供出炸藥是他送進去的事？”

“是的。當初我以為如果賈承志同志成功之后，敵人就會認為他所有的供詞都是假的，那樣他所有的供詞都是不足信的，他們也會像釋放其他同志那樣把他也給釋放了，可是沒想到，敵人并沒有上當，可能是我低估了敵人。”

池田雅子有些怨氣地說：“你總喜歡這么故作聰明。”

張鴻偉有些沮喪地點了點頭，“可能是我害了他。”

“既然是你害了他，更應該盡快想辦法營救他，這樣還可以補救你的過失。”

“我當然要救他，可現在不行。”

“鴻偉，如果他這次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會內疚一輩子的。這次如果他不是因為送我去醫院就不會被敵人抓到。對了，鴻偉，現在形勢這么危急，你為什么還留在大同？”

“‘蜂刺計劃’只完成了三分之二，我怎么能走呢？”

兩人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張鴻偉忽然問：“對了，據我所知現在特高課不允許任何人見他，你怎么會……”

“哦，是這樣，現在大同株式會社的社長谷鐵衣谷先生是特高課課長小林佑吉的老師，我是求他幫忙說話，小林估吉才答應的。”

張鴻偉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悅。

池田雅子說：“我是以他妻子的身份去看他的，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我看你以后盡量少去跟他見面，你們畢竟是假夫妻，敵人很狡猾，一旦讓他們覺察什么，后果不堪設想。”

……

“棲鳳樓”白玉鳳的房間。

白玉鳳在房間里坐臥不寧。

前些天，她無意間從報紙上看到大同炭礦株式會社發生了重大爆炸事故，死傷了很多人的消息。她就很為杜雨霖擔心，馬上派小翠去大同炭礦株式會社打探。小翠回來告訴她，大同炭礦株式會社的人告訴她于工程師被特高課的人抓走了，現在生死不明。

白玉鳳聽了這個消息，心里一陣的絞痛，臉也變得煞白。

多年以來，白玉鳳就想能遇到個可心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自從上次在美國遇上了杜雨霖，她就對他存了份心。

從美國回來后，她悄悄地請了個私家偵探打聽了杜雨霖的家世和一些情況。知道他出身世家，在美國留學和工作，包括其實他不姓于而姓杜，以及他在北平的一些事情。白玉鳳覺得這個男人就是自己一直夢寐以求要嫁的那個男人。

那次杜雨霖和小林佑吉以及水川伊夫去“棲鳳樓”，白玉鳳以為他是特意來找自己的，欣喜若狂，后來見他不是特意來找自己的，失落了好多天，天天盼著杜雨霖能再來“棲鳳樓”，可是杜雨霖自從那次之后就再沒有來。

過了一個多月之后，小翠替她打聽到杜雨霖的住址并有些遺憾地告訴她，他已經結婚了，太太是個美麗、優雅的日本女子。

為了這事兒，白玉鳳大病了一場。

大病初愈后，她想明白了，自己雖說一直是賣藝不賣身，可畢竟自己是出身風塵，像杜家那樣的大戶人家就像杜雨霖沒有結婚也不會讓她一個風塵女子進門當太太的。

想明白了這些，白玉鳳就釋然了。等病剛剛好一些。她穿了一身素凈的衣服，拿了一盒珠寶和小翠一起去了趟杜家。

那天，池田雅子正在家里做家務，聽到有人按院門的門鈴，以為是杜雨霖提前回來了。開了門卻見兩個陌生的姑娘站在門口，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兩個人，很明顯這是一主一仆，主人是一個大戶人家小姐模樣的人，梳著條麻花粗辮，身上穿著件素凈的衣服，一眼望去讓人覺得無比的清麗可人，顧盼間滿目的風情，她不由得呆了一呆，問道：“你們找誰呀？”

小翠問：“太太，這是于霖于工程師家吧？”

池田雅子點點頭說：“是啊，你們是……”

白玉鳳大大方方地說：“于太太，我是于工的朋友……”

“哦，他上班去了，不在家，你們要是找他到大同炭礦株式會社去找他吧。”

白玉鳳說：“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是想找您，跟你商量件事兒，我能進去說嗎？”

池田雅子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把兩人讓進屋子。

白玉鳳一進客廳，忽然在池田雅子身前跪了下來，把手中拿著的首飾盒舉過頭頂，“于太太，這是我的一點見面禮，請您務必收下。”

池田雅子嚇了一跳，“你，你這是干什么，有話起來說。”說著攙起了白玉鳳。

池田雅子等著白玉鳳說話，白玉鳳一時卻扭捏了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池田雅子有些奇怪地問：“姑娘，有話你說吧。”

白玉鳳看了身邊的小翠一眼。小翠說：“于太太，是這樣，我們姑娘姓白，叫白玉鳳，她，她想嫁給你們家于工程師……”

池田雅子聽了這話，吃驚地張了張嘴，沒說話。

小翠接著說：“于太太您別生氣，我們姑娘不跟您搶，我們愿意做小。要是您實在不愿意，我們也可以做外室。”

池田雅子苦笑不得，“我算明的了，這個家伙在外邊惹了風流債，自己不敢回來說，讓你們來說，是這么回事兒吧？”

白玉鳳羞紅了臉，聽池田雅子這么說，忙擺手，“于太太，您誤會了，于先生和我……沒有，沒有你說的那樣，他不知道我來找您。”

池田雅子不以為然地說：“白姑娘，你就別替他打掩護了，他那人我還不了解，一向是四處留情，到處留風流債，也真難為你了，他惹下的事兒還讓你出頭替他圓謊。”

小翠說：“于太太，我們姑娘說的都是真的，他倆人沒，沒那樣。”

“真的？”

白玉鳳和小翠一齊點頭。

池田雅子表情復雜地笑了一下，又打量了身材窈窕，面容秀麗的白玉鳳一眼，笑著說：“姑娘你這么年輕，還真么漂亮，真愿意給他做小老婆？”

白玉鳳垂著頭，默默地點了點頭，又把手中的首飾盒塞進池田雅子的手里，“于太太，希望您能大人大量成全了我，我一輩子記著您的好。”

池田雅子笑著搖搖頭，把首飾盒還給白玉鳳，說道：“姑娘，如果你真愿意嫁給他……我……我沒什么意見，不過，這事我做不了主，你還是跟他說吧，他要是同意了，我無所謂。”

白玉鳳見池田雅子滿臉的幽怨，以為她是婉拒自己，心中不由得添了些怒氣。她本是個高傲的人，從來沒這么低聲下氣地求過人，今天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她禮也送了，跪也下了，還情愿做小，可是她還是這么不通情理，實在是有些過分。

想到這兒，白玉鳳收了臉上謙卑的顏色，冷冷地說：“于太太，話我已經說到這兒，您要是愿意的話，我就叫你一聲姐姐，以后呢，在這個家給您當牛做馬得服侍你我也甘心情愿，您要是不愿意呢，我也無話可說。”說著看了小翠一眼，“我們走。”說罷，轉身出了杜雨霖家。

從杜雨霖家回到“棲鳳樓”白玉鳳越想越委屈，撲在床上大哭了一場。

接下來的日子里，白玉鳳本想斷了嫁給杜雨霖的念頭，可是心里卻總浮著杜雨霖的影子，怎么趕也趕不走。

直到今天她聽小翠回來說杜雨霖被特高課的人抓了，心里一陣的疼，她知道自己這輩子是離不開這個男人了。

站在一旁的小翠見白玉鳳神情恍惚的樣子，小聲地問：“姑娘，我有個主意你要不想聽？”

“什么主意？”

小翠說：“要不咱們去救姑爺吧？”

白玉鳳看了小翠一眼，“咱們兩個弱女子怎么救？”

“我呢倒是有個辦法，不過呢，咱們也不能白救了，咱得讓他太太知道是咱救了他，也得讓她答應讓咱們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