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一路行駛, 車輪擦過鐵軌,發出哐當哐當哐當的聲響。
陳茉基本沒坐過這種綠皮火車, 手肘撐在小桌板上, 安靜地支起下巴, 朝窗外望去。
天徹底黑了下來,偶爾路過某個小站臺時, 橘色路燈穿過車窗上厚厚的白霧灑落進來,交織著車廂內的人影, 變幻不停。
江皓在她旁邊睡覺,額頭貼著冰涼桌面, 頭發微亂,神情疲倦。
他處于這個姿勢已經許久了, 胳膊、大腿已經有些僵硬,卻始終睡不著。
這不是他第一次離家, 卻是最難過的一次。
這種感覺, 像是有一塊厚重的石板壓在他的肩上,舉步維艱。
比起上次的激情澎湃,幻想著很快能進入一隊,和大神們并肩戰斗拿下冠軍,這次倒冷靜了許多。
——即將到來的LPL有多難。
他又該怎么面對失望的父母。
江皓越想越煩躁, 抬起頭, 望向旁邊的陳茉。
“怎么了。”她聲音溫和。
“你餓不餓,我們去餐車吃點東西?”
“還好。”
她嘴唇發白,大衣的扣子系到最上面的那顆, 看上去似乎很冷。男孩子垂下漆黑的眼眸,說:“這樣吧,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買點吃的回來。”
他站起來,朝餐車的方向走去。
陳茉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18:55。
確實是餓了。
五分鐘后,江皓把兩碗冒有熱氣的紅燒牛肉面放在桌子上。
塑料叉子一端叉在蓋子上,另一端叉在碗上。
等了一會兒,男孩子打開蓋子,用叉子把泡開的面和醬料攪拌半天,見面都軟了,才往她那邊推了推:“小心,別被燙到。”
“嗯。”陳茉接過來,低下頭,吃得很慢。
江皓餓極,直接夾起一坨面,放至嘴邊。
忽的,他手一頓,叉子又掉下來,落進飄滿油花的面湯里。
有紅色的湯汁濺出來。
陳茉從包里翻出包紙巾,遞給他,“擦一擦。”
江皓接過,將手指上的油漬慢慢擦干凈。
陳茉見他神色有些恍惚, “你沒事吧?”
江皓沒答話。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間,胸口就一陣強烈的劇痛,像是有什么東西炸裂。
不過一瞬,又恢復正常。
“我沒事。”他小心把叉子撈出來,看向那碗面,卻覺得油乎乎的,再沒胃口了。
好半天,他沖陳茉說:“能不能借我手機用一下?”
江皓身上只有一張身份證,接過陳茉的手機,摁了幾個數字。
他看向那串數字,咬咬牙,又放棄了,把手機還給她,啞聲道:“算了。”
他的頭倚靠在硬實的椅背上,閉上眼睛,雙臂環在胸前,低嘆道:“走都走了,還打什么電話。”
……
凌晨三點,列車抵達C城。
Tim開著那輛黑色大眾,在火車站等待他們。
距離比賽的時間只剩下三天,Tim原想狠狠訓江皓一番,看到陳茉臉上不悅的神色,又生生忍住了。
基地里倒很是熱鬧,聽說粉毛哥回來了,都沒回房間睡覺,在客廳里等待他。
八八六上來就是一拳,重重錘向他胸口,“你怎么不打完比賽才回來?”
番茄笑瞇瞇:“他大概是想等夏季賽再來,是吧,粉毛哥?”
他目光在江皓頭上停了兩秒:“不,黑毛哥?”
江皓深吸口氣,揉揉亂七八糟的頭發。
“不好意思了。”看到熟悉的基地和熱情的隊員,江皓剛才的疲憊和低落慢慢都消散了,伸開手臂,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你們最近怎么樣?”
“還行。”
這話是Dan說的,最近沒有江皓在,他肩負著全員的輸出任務,數據比以往都好。
“嗯。”江皓這才放心了許多,勉強擠出一個笑。
愛妹神色嚴肅:“抓緊時間吧,手感這種東西,不是說來就來的。”
江皓點點頭。
幾個男孩子熱切地聊了十來分鐘,才在阿藍和TIM的催促下滾去睡覺了。
第二天清晨,訓練室貼了一張嶄新的計劃表,從早到晚,一天16盤游戲,近乎不間斷地同別的戰隊約打訓練賽。
今年IZE戰隊是甲級聯賽的冠軍隊伍,全勝打入LPL,是當之無愧的“黑馬”,戰隊邀約不少——尤其是去年LPL的保級隊伍。
但陳茉沒有想到的是,這兩天的訓練賽,戰績出奇得差。
前一兩場大家還能沉得住氣,輸給第三支戰隊時,八八六有些忍不住了,“粉毛,你還好嗎?”
江皓揉了揉太陽穴,煩躁道:“可能手有點兒生。”
番茄和Dan對視一眼,都對比十分不解,不過是過了一個新年,粉毛哥怎么就像換了個人。
——走位走位有問題,補兵補兵有問題,就連支援能力都差了許多。
剛剛那一局,還在塔下被人強殺了兩次。
中路崩得一塌糊涂。
明顯能感覺出來,心不在焉。
電子競技這種東西,比得就是腦力、手速和反應速度,一旦心思不定,很容易會給對方露出破綻。
更何況他們面對的,本來就是實力不輸給他們的職業選手。
江皓也說不出來緣由,一種沒來由的心慌和焦慮。
他每次把注意力集中在召喚師峽谷時,腦海中就會浮現出父親的臉。
深刻如溝壑一般的皺紋,關切期盼的眼神,頭上數不清的白發……
他越努力不去想,偏偏越會冒出來。
“我去抽根煙,你們繼續。”
江皓從電競椅上站起來,快步往衛生間走去。
“粉毛哥這是怎么了?”番茄握緊鼠標,開了一局自定義,“難不成是跟茉姐鬧別扭了?”
他一轉頭,瞧見陳茉急急地追出去,更奇怪了,“看這架勢也沒有啊。”
八八六:“誰知道。”
愛妹把椅子往后退了一點,看到江皓電腦屏幕上的“失敗”二字,深深嘆口氣,無話可說。
訓練室外,陳茉敲了敲衛生間的門,神情格外凝重,“阿皓,你在里面么?”
江皓聽到陳茉的聲音,指間一頓。
衛生間封閉狹窄,房門緊鎖,唯有窗戶開了一道細縫,冬夜的寒風灌進來,冷嗖嗖的。
男孩子倚向冰冷的洗手臺,低頭抽煙。
青白色的煙霧從他嘴邊慢慢逸出。
“阿皓!”見里面沒反應,敲門聲變得急促,密集如鼓點,“我有事要跟你說!”
“……”
江皓皺起眉,聽出她語氣不太對,將亮著火星的煙頭丟進馬桶,拉開門,“怎么了?”
陳茉咬下唇,臉色十分難看,“阿皓,你先跟我過來一趟。”
江皓全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跟著她往會議室走。
陳茉將燈打開,白色的燈光投下來,能看到空氣中浮動的細小顆粒。
會議室沒有開空調,寒冷至極。
江皓坐下,胳膊肘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到底怎么了,什么事兒這么嚴肅?”
他自嘲地彎了下唇,“不會是因為今天有點失常,我就又被……”
“不是。”陳茉干脆地打斷他。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開口:“阿皓,是這樣子的,剛才我接到你媽媽的電話,說是始終聯系不上你……讓、讓我跟你說……”
陳茉有些說不下去,想起剛才那個電話,聲音愈發艱澀,“說……”
“說什么了?”
江皓猛地站起來,最近時間緊張,他就沒有離開過基地,一直也沒法子買新手機,而且……潛意識里也害怕接到父母的電話。
“說你爸爸現在在醫院,腦溢血。”
作者有話要說:身為一個晉江的女人,并不怕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