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或許親情關系淡薄些,但往往是最看重臉面名聲不過了。
連從外面回來的唐伯明,聽了這事都皺起眉來,不滿沉聲道:“這沈廣海也太不像話了。”
妻子金氏也附和說道:“可不是么,簡直就是個沒良心的。宛卿她嫁去沈家多年,為他侍奉雙親生兒育女打理家業多年,哪有半點對不起他們沈家的,便是要求和離那也是沒道理的。”
她所提的宛卿正是唐氏的閨名,
“而且這外頭人言可畏的,哪家有被休棄下堂的原配發妻,這豈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宛卿都同我說,若不是為了女兒,聽見那和離的話,早就羞憤得恨不得一根白綾吊死了。”
金氏也是信這話的,若是小姑子不是回來求助,而是直接和離回來的,就是為了唐家以后未出閣小姐的名聲,唐家也不可能讓她留在家里,頂多是在外頭安排一方住處平日照顧些罷了。
至于再嫁,哪有那么容易的事,這世道對女子向來苛刻的很。
唐伯明越聽臉色越難看,同是男人,在外面逢場作戲有幾個情人倒也不算什么,可將外室接進門來還要與他的庶妹和離,那就是在故意給唐家難堪了。
金氏多是出于同為女子的憐憫同情,以及總不能鬧出讓外人以為唐家的女兒居然還比不過一個妓子的笑話。
而身為唐家的繼承人,唐伯明所思所慮顯然更多些。
前兩年老爺子看不慣新政府一些蠅營狗茍的風氣,不顧挽留堅持退下來,打算專心于實業。但即便如此,老爺子的余威猶在。
這會若是唐家的姑奶奶忽然被休棄,那豈不是叫外人看輕了唐家。
唐伯明在心中冷哼了一聲,決意要給沈廣海一個狠狠的教訓。
他不忘稟告父親一聲,總不能讓人以為他們唐家是好欺負的。
唐老爺子日理萬機,但自己的親生女兒被逼得和離也不可能不吭一聲。他得知后,沉吟了一下吩咐長子,“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他又道:“做的妥帖點,別讓你妹妹受了委屈。”
若是由唐老爺子出面難免顯得以勢壓人,但交給長子唐伯明來處理這件事同樣表明了重視的態度。
唐伯明點了點頭,他知道該怎么做,以唐家的勢力想要收拾一個沈家,再簡單不過了。
沈家哪怕在當地是大戶人家,但在唐家眼里也只是個小小商戶罷了,唐家不點頭答應,他沈廣海就別想和離。
有了唐家的支持,唐氏總算放下心來,甚至還有些慶幸早早聽了女兒的話來求助娘家。不然沈廣海狠心一紙休書下來已成事實,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是好了。
而鬧到這般地步,她也得為自己和女兒多打算打算了。
如顧然所料的,唐氏不是什么蠢人,走到這一步也明白要維護屬于自己的利益。
和離是不可能和離的,哪怕娘家顯赫,她一個婦道人家下堂后帶著個孩子,無論在哪里也是要受人白眼看不起的,而且和離了豈不是給給蘇玉翡母女騰位置,將沈家家產拱手讓人。
唐氏心中有成算,也不用顧然這個女兒多說什么了。
事實上現在她一個六歲小孩也派不上什么用場,連長輩們談論都不會當著她的面,顧然在唐家的日子倒是過的松快,唐家人多是非也多,少不了一些閑言碎語,不過就算有些是非也牽扯不到她身上。
平時都是由大舅母的金氏的長女唐文婉帶著她。
唐文婉是家中孫輩中年紀最長的,是個端莊秀氣的少女。她聽母親說了些許,對這個姑母家的表妹也很是憐惜,不僅多有照顧,還叮囑其他弟弟妹妹們,不準欺負新來的嘉寧妹妹。
但沒多久顧然就‘憑實力’玩游戲成了孩子王,還引來了一群小孩子對她的崇拜敬畏。
以顧然的心智,碾壓小孩子實在沒什么成就感。
連老爺子都發了話,唐家自然動作很快,
先是同各方打了聲招呼,沈家在外頭的生意立刻沒那么好做了。
在這種不太平的世道,沈家往日生意能順風順水,可沒少沾唐家的光,如今明晃晃得罪了唐家,那些合作的生意伙伴哪怕不落井下石,也都是避之不及的。
還有沈廣海置養的那個外室,不是曾經在滬都當過書寓先生么,唐伯明讓人一查,當年還頗有些名氣。畢竟是落難的官家小姐,不止琴棋書畫精通,那氣質也是不是一般樓子里調/教出來的姑娘可比的。
沈廣海不止是一擲千金給人贖身,后來還費心費力抹去那些過往經歷痕跡,仿佛從未出現過一個名叫翡翠的清倌人。
如果不是踩著唐家的臉面做這種事,唐伯明倒還能說一句癡情,現在這明晃晃的把柄,自然不可能放過。
唐家一句話,下面的人就知道該怎么做。
能在滬都開書寓的多是三教九流,幾乎統歸青幫管。青幫聽著威風,但根本不可能會去得罪唐家這種在政商兩界都有影響力的大人物。
不過使了些許手段,當年沈廣海為蘇玉翡贖身的契約瞬間成了一張廢紙,不作數了,那書寓的管事還帶著一大幫人去往沈家登門,有強硬要人的打手,也有潑皮無賴。
哪怕有沈廣海護著蘇玉翡母女,但這些事還是在楊城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沈氏族人心里也怨唐氏咄咄逼人,損了沈家的名聲。奈何形勢比人強,他們非但不敢說唐家半句壞話,還各種軟硬兼施地勸著沈父,親自去將唐氏從娘家接回來,再好好同唐氏和岳家賠禮道歉。
短短五六日里,沈家在各地的商戶紛紛告急,幾大洋行那邊也催收貸款,資金鏈斷裂,再這么下去,沈家的家業都要化為烏有了。
自書寓的人來后,蘇玉翡的臉色就一日比一日慘白,只能抱著女兒強撐著。
沈明月也不明白,周圍的下人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樣了,娘親也不再讓她出門玩。她只是在院子里玩,卻有隔壁家的小孩爬上墻頭,見了她就嘲笑她是窯子養的。
沈廣海可以不顧沈家的家業,但他不可能不在乎心愛的女人和孩子,最終咬著牙低頭妥協,去往上海了。
由著沈家被人鬧了好幾天,又讓沈廣海晾在外頭頂著烈日站了許久,唐伯明才讓人進來。
這還是沈廣海第一次見識到唐家的霸道,以前雖知道唐家顯赫,但因為娶的只是個庶出小姐,所以和唐家打交道的機會并不多,唐宛卿平日也裝的賢良大方,很少抬出唐家來。
沒想到唐家一出手,他便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沈廣海當了幾年沈家家主,也少有這般卑微的時候。但念著蘇玉翡母女,他還是忍了,挺直背脊表示愿意給出大筆贍養費補償,與宛卿和離。
唐伯明冷笑一聲,重重放下咖啡杯,“誰許你和離了?”
到了現在,沈廣海這人還是看不清現實,這事壓根就由不得他做主。
唐家若是真心狠手辣一點,寧愿自家的姑奶奶成了寡婦,也不會讓她被和離,落得個休棄下堂的名聲。
到底是名門望族,傳出去了名聲不好聽,倒叫人以為唐家霸道,不敢與之結親了。
唐家提出了他們的要求,唐氏當初陪嫁到沈家的嫁妝歸她自己私人所有,還有沈家的家業以后由沈嘉寧以及唐氏以后所出子女繼承,其他人不能分到絲毫,且由于沈嘉寧尚未成年,沈家家業由唐氏代為管理。
沈廣海一聽就變了臉色。
這就等同于說以后沈家都是由唐氏說了算,連他這個家主都是個擺設。
沈廣海更在意的還是蘇玉翡母女,若是沈家的財產以后都由唐氏的兒女繼承,那他和阿玉的女兒豈不是什么都沒有了。一旦他過世,阿玉母女還不是會被人趕出家門。
唐伯明可不覺得這有多過分,沈廣海既然敢打唐家的臉面,那就該付出代價。
這也是唐氏的要求,
許是受了女兒那些話的影響,又或是已走到了這一步,由不得她不狠心了。她可以容忍唐伯明養著那對母女,但絕不能失去沈家主母的位置,還有本屬于她的女兒的東西。
那對賤人母女休想染指半分。
在娘家這些日子,唐家一眾女眷也勸過她這回狠狠教訓過后,忍一忍等生下兒子后就好了,妾室什么的不過是玩意,不用放在心上,男人哪個不是貪花好色的,等那女人人老珠黃了。
但唐氏也有難以言說的羞恥,就是她想生兒子,沈廣海也不可能和她生。自從找到了那女人后,沈廣海就再也不愿意和她過夫妻生活,唐氏心里明白,她恐怕只有嘉寧這個女兒了。
既然這樣,沈家的一切都應該屬于嘉寧。
不然等那個女人生下了兒子,以沈廣海那副深情的性子,還不是全給了他們。倒不如趁這個機會,將沈家的東西牢牢攥在手里。
金氏擔心小姑子這一行為太過霸道,會徹底傷了夫妻情分。
唐伯明倒是有幾分贊賞,這也是一次性解決了此事,把沈家家業捏著手里,任沈廣海以后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來,唐家能幫出嫁的姑奶奶,但也不能以后有了事就往娘家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