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其實一個人住也蠻好的。”

　　及肩的短發從臉側垂下，女人半臥在粗壯的枝干上，低頭俯視著那個氣喘吁吁趕來，正叉著腰抬頭看自己的好友。

　　“我是認真的，你給我下來。”

　　克洛伊一手叉腰，向樹上招手。

　　“伊蓮！”

　　罩著朱紅衛衣的克洛伊氣沖沖地跑到樹底下，抱著樹干就開始搖。

　　當然，這樣的舉動并沒有積極的作用。連片葉子也沒有落下。樹上的伊蓮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那個正在發難的人，用她深棕色的眼眸。

　　這棵樹只是最新型投影儀的產物。它看上去像棵樹，摸上去也有樹木的紋理和觸感，但是無法被破壞。

　　除非儀器關閉，或者它的主人刪除了這棵樹的建模。

　　“廚房里有面包。”

　　伊蓮看她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不由得提一嘴。

　　克洛伊動作一頓，顯然是又被氣到了，靠著樹干一屁股坐了下來。

　　冷靜。她對自己說。

　　01

　　今早，克洛伊也是一如既往地在大街上游蕩。

　　對于她們這些已經完成教育任務，走出校園的人們來說，最頭疼的問題，便是如何度過這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歲月。

　　前面便是一處集中點，附近的學齡孩童都乖乖地待在那兒，等待校園專線的接送。

　　每天她都會路過這里。

　　就在克洛伊即將陷入自己的童年回憶時，一陣疼痛將她喚了回來。

　　一聲悶哼，一個堪堪長到克洛伊的腰那么高的少年撞了上來。

　　克洛伊的身形晃了晃，接著她伸手扶住撞進懷里的少年。

　　“你沒事吧？”

　　“……”

　　少年沒有說話。他套著深色連帽衫，抬頭看了克洛伊一眼。

　　這是個長相平凡的孩子，扔進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種。

　　他們對視了一眼，很快，少年眼神閃躲著游離開來。他背著的雙肩包格外引人注意。克洛伊正想聞，少年就跑開了。

　　“唉，等等！”克洛伊想提醒他校園專列快來了，但那少年卻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不一會，他就消失在建筑群中。

　　克洛伊回過神，在天的邊界，那個醒目的黃色斑點出現了。集中點的孩子們收到終端的提示，雀躍了一番，紛紛排成小隊。膠囊形狀的專列側面開了門，小不點人擠人就進去了。所有的資料都在移動終端里，孩子們戴著它，就能直接通過專列的身份驗證。當然了，上課需要的教學工具，包括書包，都存在小小的終端里。

　　克洛伊目送著這只大黃蜂配色的“膠囊”駛向遠方。

　　02

　　漫天的淺粉花瓣簌簌落下。

　　隨著空調的撥動，室內的風卷著嬌嫩的花瓣，將落櫻灑滿整個空間。

　　兩人一坐一臥，無聲地對峙。

　　還是克洛伊先卸了氣，開口道：“最近的新聞說，大中小企業決定提升底層員工待遇，尤其是精神文明建設方面，會成為今年改革的重中之重。”她嘆了口氣，“你知道為什么嗎？”

　　“……”伊蓮深棕色的眼眸眨了眨。

　　“本來在新紀元，人類的數量已經接近飽和。尤其是發展的我們這個時代，壽命的長短已經沒有意義了。前幾個世紀，世界人口數一直在飽和值上下波動。我看了新發布的去年年報，人口出現了負增長。”

　　“不然還要讓人口數增長不成？”伊蓮翻了個面，閉著眼，仰面躺著。

　　“統計年鑒顯示，像你這樣的無父無母，居家工作還獨居的人，是高危人群。”

　　“不是說那些沒人關心的可憐蟲才會消失嗎？”

　　克洛伊站起身，抬頭道：“所以才讓你搬出來啊，快給我下來收拾東西。”說完還擼起袖子，打算把她的行李打個包。

　　“……我？”伊蓮的眼睜開了一條縫，她笑道：“我不是還有你嗎？”

　　“……”

　　克洛伊不打算理她，抬腳就往衣柜的方向走去。

　　整個空間里，巨型的櫻花樹立在正中心，除此之外空無一物，連門也被隱藏。

　　啞光的灰白合金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其上深淺不一的紋路暗示著格子后的功能區。

　　克洛伊在一面空蕩蕩的墻前停下，墻內鑲嵌的感應裝置自動識別出面前的人。

　　“嘀！”

　　墻面開始松動，然后像突然消失了一般，露出了藏在后面的臥室。

　　克洛伊剛要進屋，伊蓮動了動中指，墻又突然冒了出來。

　　“伊蓮！”克洛伊跺腳。

　　“……再給我一些時間。”

　　短發女人在樹上坐起，她沒有看那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朋友，而是伸手撫摸著底下這棵櫻花樹。

　　它的紋理，它的溫度，他的長勢。

　　它的葉片有多少？它的花朵開了幾分？它的枝杈又是怎樣的畸形？

　　這是爸爸媽媽設計的模型，專屬于她的生日禮物。

　　“再讓我想想。”

　　03

　　毫無疑問，這次的勸說又以失敗告終。

　　克洛伊甩了甩頭，她一天的計劃無疑被打亂了。但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她閑得慌，又怎么會天天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她打開移動終端，投影在空中的是該地的交通線。

　　這一段空閑時間又要去哪里消耗呢？

　　她隨手凌空一指，終端預訂了下一趟公共交通專列。然后，克洛伊收起終端，找尋著附近的交通站。

　　這里十分靠近城市的中心，即使人類將行動空間拓展到了空中，在這一層還是有些擁擠。

　　克洛伊撥開人流。

　　還有15分26秒到站。

　　幸好，交通站點的候車室內設置了不少小店，乘客候車的時候還能進去逛逛。

　　每個人都是那么悠閑，看大家的腳步就知道，是那種游街信步的速度。

　　她拈起一只發夾，上面是橄欖石點綴的蜻蜓裝飾。對著鏡子在耳邊、腦后試了試。

　　然后她在鏡子里看見了一個熟面孔。

　　那個背著雙肩包的少年。

　　她飛速轉頭，看見那個少年游離在進站口外。

　　“克洛伊！”

　　這時候，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遠遠的，她對上了那雙深棕色的眼。

　　女人手里抓著一大袋不知道什么東西，順著進站的人群，向安檢口走去。

　　克洛伊也逆著人流，兩人在靠近安檢口旁的圍欄匯合。

　　“面包。”短發女人越過欄桿，把這袋面包直直地遞過來。

　　“記得吃。”

　　“啊？哦。”克洛伊愣愣地接過，想想，這確實是伊蓮會做的事。

　　“那邊的，來安檢！”工作人員才發現他們偷偷摸摸的樣子，直把克洛伊手里的面包掃描了一遍。

　　手持掃描儀在袋子上左右掃了掃，又翻過來掃過。

　　“嘀嘀！”

　　綠光閃爍。

　　過了。

　　她的頭被迫一低。

　　04

　　沖天的火光，燃燒著的墻壁天花板。

　　無意識中，克洛伊抬了抬手臂，發現沉的很，然后她發現，面前有一個人將自己死死抱在懷里。

　　不知什么時候，克洛伊已經在進站口的通道里。可能是伊蓮做的吧？

　　不管了，身邊這個人已經失去了意識，旁邊到處是尖叫聲，還有人們像無頭蒼蠅般跑來跑去的噪音。伊蓮后背上的衣服已經融了，頭發像被狂犬病的狗啃過。她手腕上的終端紅光閃爍，求救信號已經發出去了。

　　克洛伊貼著墻，一邊躲閃瘋跑的人群，一邊保護著背上的伊蓮。可是出口再一次發生爆燃，沖在前面的人被火氣掀飛。后面的人來不及減速，又被推進了火中。

　　到處都是絕望的哭喊聲。

　　滾滾炭黑的濃煙沖擊著鼻腔、喉管。

　　克洛伊在角落里“咚”的一聲跪下，背上的人順著她的動作滑落下來。

　　“伊蓮！”克洛伊趕緊把她抱在懷里。

　　“伊蓮……”她將這個名字揉碎了，化在口中。